【北新水令】 (贴短衣锦袖带剑上) 昏黄残月暗城堞,冷团团剑光悲冽。
俺弓鞋移五步,杀气贯双睫,有甚豪杰,好教他受用俺无情铁。
【北折桂令】 (贴)俺本是人间义侠,好的是饥食仇头,渴饮仇血。暂在此屈为侍妾,他道你蓄怨藏奸,全没有道义些些。那些是管鲍相接。今夜里动刀兵,义断恩绝。(生大惊介)如此说来,竟是白杞差来刺小生的了。(贴) 且莫惊呆,我已把言词听彻。俺若要杀你呵,这会子你已骨化形销,谁与你费口饶舌。
【北雁儿落带得胜令】 他那里为奸谋把机关设,入向俺巧言辞虚激烈。要把恁凌云的才气除,要把你顶天的头颅截。呀!俺怎肯造下这模糊业,他紧自虐焰张还助桀。郎君,此非你久居之地也,作速的离樊笼成超越,休认是好梁园风月赊。(生)此恩此德,当效隋珠之报。(贴) 休说俺也是女丈夫心肠热须决,恁把那报字儿请收者。
【南侥侥令】 (生) 娘行真仗义,鲰生也豪杰,负义忘恩天鉴也。若不是小娘子相救呵,这黑魆魆覆盆冤何日雪?
【南园林好】(生)谢重生,恩当衔结。这怨恨,叫人齿切。白杞老贼!
自有日把尸骸分裂,不留你半些些,不留你半些些。(生跳墙下)(贴题诗介) (贴作飞出署介)
【北沽美酒带太平令】 驾轻烟身似蝶,驾轻烟身似蝶,无踪影彩云车,长啸一声闪电掣,逐鹰鹯去也。生受作数年桃叶,领略些银河光泻,原不惯趋迎炎热。辞别了腌臜官舍,消不得一声多谢。俺呵,一霎时音绝信绝,形影儿都灭。呀,问俺时向江天明月。
《软锟铻》是孔传鋕所撰三种传奇中最好的一种。剧情全为虚构,故事背景为唐代,主要情节是写赣州太守之子于干霄和姚谏议之女秀姬悲欢离合的姻缘故事,属于才子佳人爱情故事剧的套路。但剧中所写的侠女韦双成的形象却很有光彩,是明清戏曲中红线、聂隐娘一流的人物。韦双成是岭南节度使白杞府中的歌姬,她有宝剑二股名软锟铻,又有狮子衫护身,名为姬妾而实能守身如玉。姚秀姬在父亲死后与母亲流落到广州三水县乡间居住,白杞闻知秀姬美貌,派家人钱章把姚家母女二人骗来府中,强聘秀姬为妾,秀姬不从,于是母女二人被锁禁于后院空房中。韦双成到后院问明情况,私放姚家母女二人逃走。于干霄奉父命往广州访亲,得知秀姬被白杞接去,就到白府寻访,白杞派韦双成杀他灭口。双成见到于生,爱其人品才华,就赠给他软锟铻剑一股,放他逃走,自己也逃离白府。韦双成先救姚秀姬,在剧中为第八出 《前释》,这次又救于干霄,故称《后释》。
【北新水令】 是韦双成上场时所唱。她奉白杞命令,要到书房去刺杀于生。此时是三更半夜之际,残月昏黄,远处可见城墙垛堞的森森暗影,她身穿夜行衣,手持宝剑,脚步轻盈,面带杀气。曲词自述她夜间出行的使命,表现了一个侠女的威武之气和冷酷之心,让人为于生的处境捏一把汗。此曲唱过之后,双成又以一段自述表明心迹。她虽是奉命行事,但并不知道为什么要杀害于生的内情,她要先伏在书房窗外窥视于生动静,相机探明原因。这时,于生正在房中自语,为寻不到岳母和妻子而困惑焦躁。双成听出自己曾经救过的姚家母女原是于生的岳母和妻子,于是她径自推门进入书房,站在了于生面前。
于生见双成这身打扮,看出她是红线一类的侠客,还以为她是受某一镇诸侯派遣来刺杀白杞的呢。双成针对于生的疑惑,唱 【北折桂令】 一曲,她直率地承认自己是义侠,是奉命来杀人的,但不是刺杀白杞。于生明白她是来刺杀自己的,并不惊慌,从容回答说: “头颅在此,请取去便了。” 他临危不惧,处变不惊,显示出他并不是普通的怯懦书生,而是一位有勇气、有胆识、有风度的义士。在双成看来,于生不止是能够使她怜悯,也使她感到敬畏了,这为她决心救于生奠定了情感基础。于是,双成向于生表明,她已听到他的自言自语,决定不杀他了; 如果要杀他的话,也就早已下手,何必还说这些废话?几句唱词,表现出双成主持正义、富有主见、遇事谨慎的侠女气质与品格。
双成通过和于生的交谈,进一步了解到于生的姓名、家世及来广州的缘由,明白了白杞要加害于生的真实意图。她把宝剑装入鞘中,唱出 【北雁儿落带得胜令】一曲。曲词对白杞设机关霸占他人妻女、用谎言指使自己杀人灭口的卑劣行径表示了强烈的义愤,又对自己没有糊里糊涂地执行白杞命令而错杀无辜的做法感到庆幸,并且告诉于生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让他马上逃离樊笼。她在唱词的夹白中说于生相貌非凡,异日必成大器,又把软锟铻剑二股中的一股赠送给他。这一举动,使于生十分感激,他收下宝剑,表示今后定要报答。双成却明确表示,自己是女中丈夫,热血心肠,仗义救人,是不需要报答的,这番话进一步展现了双成光明磊落、大义凛然、施恩不望报的侠女精神境界。
此后,于生唱 【南侥侥令】 一曲,向韦双成表示了对她的感激和理解,双成也向于生述说了自己救出姚家母女的经过,并告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姓名。于生又唱 【南园林好】 一曲,再次向双成拜谢,然后告别,越墙离去。双成救了于生,更加痛恨白杞的伤天害理行为,忽然拔出剑来,决意要杀掉白杞和钱章这两个凶恶之徒。但她转念一想,自己毕竟曾经是白杞的侍婢,婢仆杀主是不义之行,侠士是不屑为之的,于是又收剑入鞘,放弃了杀白杞的念头。双成的这一番思想波动,符合她的独特身份和处世原则,也符合她身为侠女的思维定式。因此,剧中于此处有梦鹤居士评语说: “激于义,止于义,韦娘绝有斟酌。” 作者对于刻画人物是能够适当掌握分寸的。而且,从剧本结构来说,白杞作为剧中的反面人物,也不应该在剧情刚展开时被杀死,作者对于传奇结撰的套路也是非常熟悉的。
既然如此,韦双成在这一出戏中,只能是不辞而别,离开白府。她题写了一首诗,又从靴中拔出一把短刀把诗帖压住,之后飞身越墙而去。【北沽美酒带太平令】一曲,是韦双成离开白府后所唱。她摆脱了尘缘与世俗的羁绊,获得了江湖侠客那种天马行空、独来独往的自由之身,感到非常畅快。“驾轻烟身似蝶” 的连句重复,流露出她一身轻松的得意之情。像神仙乘坐的彩云车转眼无影无踪,像伴随着惊雷的闪电划破万里长空,像迅猛的鹰隼展翅腾上九霄云外,一连串的比喻形容她此刻得到解脱的快感。而回想起她羁縻于白府期间的经历,空担着做妾的虚名,面对着世态炎凉,如今离开那龌龊肮脏之地,同自己命运中的那一段劫难彻底告别了。至于下一步向何处去,双成自谓将在江湖上隐姓埋名,销声匿迹,只和江天明月为伴。这段唱词既表现了双成走向自由的兴奋心态,也显露出她重归江湖的侠士的自豪感。
《后释》 是全剧中关键性的一场戏。其中双成把锟铻剑分出一股赠给于生是重要的情节,它为以后于生和双成的重逢以及两股剑的会合埋下伏笔。《后释》 和《前释》分别写了姚女和于生得双成救护而逃走,而后来剧情的发展必然会使正生正旦散而重聚并喜结良缘。因此,从全剧结构来看,这出戏是剧情转折的枢纽。原剧本此处有眉批云 “分剑是一部中绝大关目”,可见前人已有确论。但是,后来,男女主角重逢并与双成会合时,作者并没有按照一般传奇的套路让双成也嫁给于生;韦双成在江湖上又遇侠士甄人杰,但作者也没有写双成与甄人杰成为眷属。而真正的结局是,韦双成在于、姚成婚之后,把锟铻剑、狮子衫都抛向空中,剑与衫皆化为清风飞去,而双成本人则入山修道去了。作者构思奇巧、别出心裁,多有超越一般传奇之处。瞻前顾后看待《后释》一出,定能领悟作者的妙手与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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