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吕入双调】 【夜行船】 (丑) 不特藏形还匿影,因甚事战战兢兢。
我去去来来,潜潜等等,直要到夜阑人寝。
(作轻身行诨介)
【园林好】 我悄低声行行自惊,看黑沉沉须提心注睛,捱过了闾阎坊井。这里正是他家门首,不知里面却如何了。天尚早且消停,天尚早且消停。(内打一更,丑作惊诨介)
【前腔】 打初更人声尚惺,我伫空街湍湍气怦。我想立在街上,到要撞 着人的,还是掩人了他家门里的好。(作推门响,惊诨介) 呀,不好了,不好了,这个门偏生是响的! 只略把门闩来挺,早振得响如铃,早振得响如铃。
(内吆喝介) (丑诨介)
【嘉庆子】 是那家吆喝声偏映,急得我退后趋前步不经。(内)小厮,好看门户。(内应介) (丑) 你把门户殷殷专政,你虽防范得紧,只怕到我老时手里呵,叫你人不觉犬无惊,门自闭户还扃。(内打二更介)
【尹令】 听谯楼二更交应,想他们梦魂方定。不免进去罢。(作扒墙介)这墙垣十分雄劲,(落介)好了,我进了一重门了。门户重重,我已到天台第一层。(内作打三更介)
【品令】 三更正紧,灯火尚微明。中门疏散,相将重驭轻。(内) 外面甚麽响?(丑慌诨介)他时时震惊,也只为宝甲如瑜瑾。我营营思省,还怕他一时妻媵,啧啧哝哝,雨去云来送且迎。(内打四更介) (丑慌介) 呀,早又四更时候了。
【豆叶黄】 你听声声漏滴,夜半早还盈。我肩重担所任非轻,肩重担所任非轻,怎做得风灯泡影?这是闺房左右,须要眼清手灵。(作推门介)(内)绣烟,外面甚麽响?起来看看。(内) 想是猫儿捕鼠。(丑作鼠声介)(内) 既是猫儿捕鼠,这就罢了,可吹灭了灯。(丑喜介) 喜得把残灯自酩,喜得把残灯自酩,直逼到鼠鸟同居,自批自评。(作进房轻唱诨介)
【玉交枝】 我时迁今日做贼,原不是自要做的。这都是军中严令,这奇功赛过偷营劫营。(作四围寻甲介) 闻他宝甲放在房中梁上,我不免直进内房,盘上梁去。梁山好汉扬名姓,自合向梁上施逞。(听介) 听鼾声聒耳不住鸣,阳台雾重鸳鸯冷。(作撞头诨介)可怜,可怜! 好头颅撞得血淋,(作上高跌介) 好腰肢不禁痛疼。
(介下) (内打五更介)
《偷甲记》 又名 《雁翎甲》,取材于人尽皆知的水浒故事,在昆曲舞台上相当流行。此剧写梁山英雄受朝廷围剿,被呼延灼的连环甲马阵所困,宋江、吴用等梁山将领一筹莫展,后汤隆献计,说自己表弟徐宁的钩镰枪法能破此阵,但是,徐宁时任朝廷金枪班教头,要想赚他上山,必须智取,把他家的祖传至宝雁翎甲偷来,才能把他引来。计策已定,盗甲的任务自然落到了盗窃老手鼓上蚤时迁的头上。剧前的作者自序中说: “《水浒传》 之妙,妙在鼠窃狗盗、娼优乞丐,皆不弃绝。所以时迁盗甲,杰士倾心。” 正因为宝甲被盗,徐宁方 “亲到梁山”,“亲逢义侠”,“一违夙念,万仞不移,热血立倾,甘心悖逆,岂非尽从偷甲中出种子也?” 此剧就是要表现 “至微至贱之中,伏此揭地掀天之绩” 的英雄好汉。《偷甲》 一出是全剧的重要关目,所选八支曲子详细描写了时迁在汴梁城内徐宁宅中盗雁翎宝甲的经过,至今尚能搬演。
时迁虽是偷盗老手,但平常干的都是一些偷鸡摸狗的把戏,而这次行动却非同小可,它关乎梁山众兄弟的安危和梁山事业的兴衰,况且又是在戒备森严的东京城内去偷一件被主人视如性命的宝贝,其艰巨性也可想而知。紧张激烈的矛盾冲突中,最能显示人物性格,这段时迁的独唱,在叙述行动过程的时候,突出表现了他面临险境时紧张谨慎、从容镇定而又机敏过人的性格。
【夜行船】 一曲,时迁叙述自己潜进了东京城,准备在夜阑人静时伺机动手。他怀着战战兢兢的心情,独自在街头藏形匿影,徘徊不已。看到东京城内夜幕笼罩,云雾浓锁,星月迷离,时迁心中暗喜,心想这正是动手的好时机。【园林好】 曲中时迁自述自己在沉沉夜幕中,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悄声慢行,直摸到徐宁宅外,潜停等待。这两支曲子,描述了时迁初到汴梁时谨小慎微而又略带些紧张的心情。
时间一点点流逝,情势一点点紧急,一点点儿风吹草动都让时迁警觉万分。第二支 【园林好】 以下六支曲子,即描绘了时迁从初更到四更险象环生的处境,和他机智的个性,敏捷的身手。第三支 【园林好】 叙写的是初更时分,街上已空无一人,但人们还未安睡,站立街头的时迁,紧张兴奋,怦怦心跳。害怕撞见人,想躲进徐宁院中,他轻轻地 “把门闩来挺”,谁知却 “早振得响如铃”,惹得徐宅看门人一阵吆喝,也着实让时迁一阵惊慌。【嘉庆子】 一曲,写时迁退步趋前,躲闪一边。危机总算过去了,他心中却笑看门人虽如此提防,只怕是自己把宝甲偷走了,他们还 “人不觉犬无惊,门自闭户还扃”,玄想之中对自己手段充满得意。【尹令】 一曲写已是二更响过,时迁想人们可能已进入了梦乡,于是,他敏捷地攀上高大的墙头,进到第一重门。这时,情势越来越紧张,时间过得也越来越快,【品令】 一曲写在时迁推门开户时,听见已是三更敲响,出乎意料的是屋里却灯火微明,屋里人竟还未入眠。时迁揣测,是徐宁对宝甲的珍视如美玉,故而有草木皆惊的警觉? 还只是他和妻妾欢娱未眠,听不得一点声响? 时迁小心翼翼推门所发出的轻微响声惊动了屋里的人,他不得不停下来,但是,这时又听见四更敲响,时间已相当紧迫。
以上这四支曲子,一曲一更,一声紧似一声的打更声,好似在催促时迁快点动手。但是,一方面是时迁的急不可待,一方面却是徐宁深夜未眠,百倍警觉,两相矛盾,增强了情节的张力,也让观众的情绪随之紧张起来,更加关注时迁此行的成败。【豆叶黄】 一曲中,时迁想到梁山弟兄,想到军中严令,想到肩负重担非轻,想到不能虚了此行,他顾不得屋里灯未灭,人未眠,胆大心细,眼清手灵,轻轻推开卧房门,谁知还是引起了屋内人的警觉,气氛又为之紧张起来。情急之下,机灵的时迁学老鼠叫,才化解了危机。好不容易等到屋里人熄灭了灯,时迁欣喜万分,开始动手。
【玉交枝】 一曲,叙写时迁进入屋内,一边寻找宝甲一边思忖,自己的行为并不是有意做贼,而是奉了军中严令,是为了梁山的大业,若能得手,功劳定超过弟兄们偷袭敌营,必能扬梁山好汉威名。这种强大的心理优势始终在支持着时迁。他施展身手,攀上房梁,终于盗得雁翎宝甲,而这时,徐宁一家依然是鼾声大作。欣喜的时迁好不得意,可是,一不小心,头被碰得鲜血淋漓,紧接着又跌了一跤。他强忍着腰肢疼痛,带着雁翎宝甲迅速离开徐宁宅院,凯旋而归。这一曲,既抒写了时迁作为梁山好汉的一腔正气,描写了他不同寻常的手段,又表现了他得手时的得意忘形,使这段表演带有一种幽默、轻松的气氛。
这是一出动作性很强的戏,丑角扮演的时迁,唱着描述行动进展和内心活动的曲词,再配合着滑稽幽默的 “诨介” 表演,把一个曾经不过是鸡鸣狗盗之徒,而今却为梁山众兄弟安危而奋不顾身的好汉,施展偷盗手段时的那种紧张谨慎,又带着一点自豪炫耀的神情活灵活现在舞台之上。妙在写出了一个干大事的小人物的独特心理,使这出戏具有很强的观赏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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