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底鱼儿】 (丑上) 梦觉相寻,纷纷役此心。何如无梦,得失总无凭。
【苦歧婆】 (丑)终朝寻趁,狐疑自哂,咋宵谛审,梦魂堪讯,怆惶欲攫市中金,且辨楼成蜃。
(丑见鹿,背云) 这人是本分的,且待我诈他一诈。(回云) 我有两个鹿,怎么只是一个了? (生) 为何有两个? (丑) 我梦中打一个,是昨日寻不着的; 昨日真打这一个,是夜来梦见的,岂不是两个么?(生) 你这个人真是做梦。打时节是真,忘记了是梦,总是这个鹿,怎的赖我两个?(丑)倒说我是做梦。若不是梦中打一个,我昨日不该做梦,若不是真打一个,你昨日不该拿回。定要还我两个才罢。(生怒介) 你昨日问我世界,已认得我了,假托做梦来欺赖我,这鹿是我自打的,你自去寻那梦中打的。
【水底鱼儿】 (生应上)得鹿何心,归来恐未真。缘知梦里,觉后费追寻。
【大迓鼓】 (生)无端起祸因,把梦熊为衅,封豕相侵。自古道:昼之所为,夜之所梦。你昨日已自要赖我了。你凭将刍狗虚来窘,岂料冰狐实可嗔。我自渔人,你自樵人,有甚干涉。我自临渊,汝还负薪。
【前腔】(丑)须当辨假真,把狙公且禁,狼子还驯。自古道:赤脚的赶鹿,着靴的吃肉,你也只是个钓鱼的么,你羊裘漫自夸鱼乐,狸德从知有兽心。只有樵夫打得鹿,不信你渔翁去拿得鹿,少不得官府也是明白的。你自探渊,咱须采薪。
《蕉鹿梦》 本事出于 《列子·周穆王》。剧写樵夫乌有辰连绵雨后上山砍柴,偶得一鹿,藏之干水池中,并覆之蕉叶以防人见。后来他忘其所在,疑为梦境,归途中曾向渔人魏无虞打听并诉说梦中所见之事。魏无虞舍舟登岸,发现死鹿,载回家中,并向妻子诉说了樵夫做梦打鹿、自己捡到真鹿的事情。乌有辰失鹿回家,夜来又梦见藏鹿之处,并见到渔人魏无虞将鹿拿去。次日乌有辰寻路讨鹿,来到东村魏无虞家。为人本分的魏无虞见乌有辰言之凿凿,答应还鹿。不想乌有辰却陡起贪诈之心,讹诈索要两头鹿。两人争执不休,闹到衙门。经士师、国相评判,认为 “世事原如梦,人生太认真”,最终将鹿中分二人。这个真幻错杂、扑朔迷离的故事,主要通过真似梦、梦幻真的情节,通过梦幻感悟的结局,寓意人间世事的颠倒虚实,以点醒世间贪恋财货、尚气角力者。
樵夫乌有辰 (丑扮) 得鹿如梦,寻鹿如醒,这得失蹊跷搅扰得他心绪不宁。为了这偶然得来之物,他思前想后、狐疑自忖: 难道得财心切,偏巧生幻? 难道横财招惹,原是空虚?他怎么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会得鹿似梦非真、失鹿似真非梦。正当他四处寻觅,来到东村口时,却发现所见屋宇正如梦中布置,甚是诧异。征询魏无虞 (生扮),方知昨日非梦,的的确确掳得一头鹿。索要回来也就了了,可乌有辰却贪欲障眼,耍起无赖,惹得魏无虞怒从心起,心有不甘。于是魏无虞毫不客气地责备起樵夫乌有辰对自己的栽赃来。飞熊入梦,典出 《史记·齐太公世家》,是说周文王卜遇吕尚事,本来指的是帝王将得贤臣辅佐的征兆。这里用来形容乌有辰的“得鹿忘义”、反将梦鹿作为挑衅的理由。封豕,本义是大猪,喻指贪婪横暴的家伙,这里借以形容强横贪婪的乌有辰对自己的侵害。刍狗,一向被视为轻贱无用之物,借以指那只死鹿。渔翁魏无虞以刍狗虚妄指责樵夫乌有辰搬弄抵赖,实在不知尴尬羞耻,又表白自己如冰壶自洁,哪能遭此平白枉诬,今后我钓我的鱼,你砍你的柴,再无干系。而乌有辰见他连先前那头鹿也不还了,自己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真是气急败坏,指鼻子骂脸对魏无虞进行攻讦,还摆出一副决不善罢甘休的样子,要让官府辨明真假。狙公,本意是指那个朝三暮四的养猴人,这里比喻魏无虞赖鹿不还的反复无常。他还讽刺魏无虞,既然拿起了羊皮袄,就不要再假托清高,侈谈什么观鱼之乐?狐狸从来贪婪狡诈、冰狐哪能自守清白。你打你的鱼,我砍我的柴,打渔的怎可能猎到鹿,这样的事,官府也会搞明白的。因失鹿的不忿,乌有辰甚至忘了自己因贪念财欲而起的骗诈行径,一定要到士师那里讨个说法,教训一下这个他认为夺鹿赖鹿、贪馋刁蛮的人。
做为一部寓言剧,通过渔樵之间的互相攻讦,把原来没有多少意趣的争鹿事件敷衍得有声有色、耐人寻味。两个人物,渔翁魏无虞和樵夫乌有辰真假依倚、善恶交织的心理,也刻画得切实逼真、出神入化。这一场红尘纠纷,让局中人暴露了本性、揭示了人在贪欲妄念支配下扭曲的灵魂; 这一场真幻风波,让局外人终于悟出了真谛,启发世俗之人于热闹处淡漠世心、莫争蜗角之利,真正收到了以事娱人、以理悟人、以趣化人的效果。吕天成 《曲品》 说 “蕉鹿梦,甚有奇幻意,可喜。”明林宗氏眉批也说: “人能于梦晓梦,而不能于梦晓觉,是故终身游于大梦而不知觉也。于梦晓梦者,其唯至人乎?请以问之泠然御风者” (《盛明杂剧》),都道出了此剧借幻求真而感悟人生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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