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 歪材料! 你割爱偷丫,尚称初犯。我新规方整,又弄乖滑。似这般大胆包天,想要我寸身入土。若不与你见个势下,可也情理难容。(州) 奶奶,下官恪守新规,又有何犯? (唱)
【双调新水令】 从来未敢犯浑家,但见你俊庞儿我梦中也怕。你新规虽再整,我狂病是旧时发,既已惩罚,把初犯姑饶罢。
(奶) 惩罚惩罚,尚弄乖滑。前五百劫和你生死冤家。(州唱)
【驻马听】 我弄甚乖滑?你略闪星眸吾吓杀。(奶高骂介) 你数日叠犯,好小胆也! (州唱) 何劳叱咤,见微开檀口便酥麻。你喜时就是活菩萨,但怒来可也不减真罗刹。(奶) 谁许你这等高声! (州) 岂敢高声。
(唱) 悄声儿价,还恐怕气的您心情炸。
(奶) 你只说你不曾弄乖,只那穿堂后门首栅栏是几时立的? (州战介) 此栅是昨日才立的。上司如此行下,卑职如何敢违? (奶) 就是上司行下,你也该禀过我行。(州) 奶奶责备的是。是我一时事冗,未及禀明,还望奶奶恕罪。(唱)
【沉醉东风】 专擅罪权时恕咱,立法初理合钦他。(奶) 我日前方有此闹,那上司昨日就有此行,可可的如此凑巧? (州唱) 他久矣普遍行,我才缴遵依罢。(奶)甚么上司,你这等怕他,快快与我拆去! (州唱) 他虽没势剑铜金䥷,立与拆还须会大家,且姑留他一时半霎。
(奶) 你原来只怕上司就不怕我,哦,原来只有上司奈何的你。(州怕介) 奶奶此言,下官就该死也。下官虽怕上司,料不及怕我奶奶。他不过口说着振纲肃纪,怎比你动便要弄杖拿刀。我只是耳听他激浊扬清,怎比得实受你抓皮咬肉。(奶) 你怎生只说这些?我的好处你怎就不提了?(州) 何日忘之,也等我慢慢的道来。他见我虽假以温言慈色,怎如你枕席上雨意云情。我见他虽效些婢膝奴颜,也不及在尊前竭力尽命。奶奶岂无耳目?(唱)
【雁儿落】 我趋承势有加,但战栗无回豁。他乘骢气焰凶,怎及你乳虎威风大!
(奶) 那里信你这一面词。(州) 下官怎敢以面词虚奉?只想上司不过是个老大人,奶奶你现是个老夫人,只夫人的 “夫”字,比大人的 “大”字现多了上面这等一勒,岂非夫人还大似他?! (奶微喜介) (下略)
(州) 你们听者,我午堂就出示禁灯,犯者以三等科罪,在家者责,街行者罚,近州衙者加等。你们仔细者! (众) 像这黑暗暗的,如何过得?(州) 瞎子不过罢,莫说你们有眼睛。(唱)
【离亭宴带歇拍煞】 大睁眼也强似那双睛瞎。(众)古人还要凿壁偷光,偏老爷连自家屋里的灯也不许点。(州唱) 论偷光还该去正剜窟罚。(卫)老父母,还有一禁未曾申得。(州) 何禁? (卫) 并禁月明。(州) 是呀。(唱) 便问他个夜深沉擅人民家。(卫) 既如此,生员也不敢随月读书,恐与同犯。(州) 此又有说。他既夜人民家,许见者登时用讫勿论。(指卫介)从今后收拾了那焚膏继晷心。(指冯、陈介) 再不许援那宵尔索绹例。(指李介) 也休提那宝炬常明话。我还要细草一封疏,远奏重瞳下,一桩桩都依着本衙。直教《戴记》上删抹了 “夜行以烛” 文,萧何律旋添上元夜张灯禁。你百姓们只当做夜夜寒食罢。(众) 奶奶如点灯,爷怎处?(州) 你放心。奶奶终日价放火,何须点灯。(唱) 我威行在刺史堂,却也先命禀过夫人榻。(众)三刀五马安在?(州唱) 这正是万人上,一人低下。(白) 你且莫管我。我还有句好话儿对你们说。(众) 愿闻。(州正低语介,李躲州后介) (州) 你回去,各人买个闷葫芦儿,就从今日起,把那每夜买油的钱趱着,到年终打开来一看。(唱) 只我替你们省下的每夜买油钱,便一年间孝顺我三五个鬼薪儿,也不当做耍。
此剧借四句俗语敷演成四个内容相连的故事。这四句俗语即剧前“楔子” 中交代的“正名”: “没处泄愤的是冬瓜走去拿瓠子出气,有心嫁祸的是丈母牙疼灸女婿脚跟,眼迷曲直的是张秃帽子教李秃去戴,胸横人我的是州官放火禁百姓点灯。”第一出写李和尚偷走张和尚的冬瓜,谎说梦见瓠子精计使冬瓜走脱; 张和尚怒气难消,把瓠子打得粉碎。第二出言李和尚与王辑迪妻偷情,适逢王的丈母牙痛而来,王妻伪称李和尚精于医道,于是,演出了一场强灸女婿脚跟以治丈母牙疼的闹剧第三出叙王辑迪发现奸情,告到官府。明明是李和尚与王妻有染,州官却判张和尚服刑,李和尚反倒升作寺观住持。第四出述州官之妻放火,民众张灯救火,州官却说民众犯了明火执杖之罪,从此不许点灯。剧中的是与非、曲与直、名与实都是颠倒的,情节似荒诞不经,却从本质上反映了那个荒谬绝伦的现实社会。
这里选第四出中的几支曲子。此前,州官因偷丫头被奶奶 (剧中称州官夫人之词) 打骂、闹出州衙。奶奶立新规重整妻纲。但州官旧习难改,为问案时能调戏告状的美色妇女,乃于公堂后添立栅栏,以防奶奶窥探。奶奶被阻大怒,竟于后宅放火。前四曲为州官督众灭火后被奶奶呼去训斥时所唱。“从来未敢犯浑家” (俗称妻为 “浑家”),语气何等柔顺。“俊庞儿”、“闪星眸”、“开檀口” 原是形容美人之词,这里却用来描写州官见了 “梦中也怕”、“吓” 得混身 “酥麻” 的奶奶,既写出了州官奉承、畏惧妻子的丑态,也表现了他油滑的习性。奶奶命州官立即拆除栅栏,州官却谎言立与拆须禀过上司,借以拖延时日。奶奶怒州官只怕上司而 “不怕我”,州官则言上司气焰虽凶,“怎及你乳虎威风大”? 曲中寓骂于誉,奶奶居然毫无觉察。作者以谐谑之笔,通过州官之口,刻划了一个悍泼、愚蠢的州官奶奶和一个好色、惧内又狡黠奸滑的州官形象。
【离亭宴带歇拍煞】 为此折中州官所唱最后一支曲子。在此之前,众百姓见州衙失火,皆持灯来救。州官先是大喜,欲加奖赏; 后在奶奶警告之下,改为无赏有罚,下令从此不许点灯。百姓力争,州官强词夺理,一一予以否定。此曲竟以有眼睛已 “强似那双睛瞎” 为由,使禁令合理化,认为 “偷光” 也该问挖洞之罪。他叫读书人收拾了夜以继日勤奋苦读之心,百姓们不许夜间劳作 (《诗经·豳风·七月》有“昼尔于茅,宵尔索绹” 之句,意为白昼采茅,晚上搓绳),僧道也再休提佛像前长明灯之事。他还要上疏皇帝,直教抹去儒家经典 《戴记》 (即 《礼记》) 上所载女子出门须 “夜行以烛” 的规定,增添禁止元宵节张灯的律令。最后竟嘱咐百姓将省下的买油钱 “一年间孝顺我三五个鬼薪儿” (取薪给宗庙为鬼薪,是秦汉时的一种刑罚,见 《汉书·惠帝纪》 注。这里喻钱)。“也不当做耍”,强调这不是戏言,实含威胁之意。至此,这个州官卑鄙无耻、倒行逆施、诛求无厌的品行,已被描绘得淋漓尽致。
此剧极尽揶揄、嘲弄之能事。剧中人物多是漫画式的。作品以夸张而不失其真的手法,突出他们的主要特点,滑稽可笑,却耐人寻味。曲文宾白明白如话,诙谐风趣而不粗鄙。在我国戏曲史上,《歌代啸》 是较早出现的一部优秀的讽刺喜剧。题名 《歌代啸》,取“啸歌伤怀”、长歌当哭之意。柳诒征 《歌代啸·跋》 谓: “冥棼瞀乱,终古如斯。涉世稍深,即知逻辑为无用,而一切礼教、法制、戒律,罔非涂饰耳目之具。伤心人不痛哭而狂歌,岂得已哉,岂得已哉!” 亦点明了这是一部愤世之作。
此剧不拘于杂剧旧格,如剧首 “楔子” 的作用同于传奇的 “开场”,四出分别由四人主唱,且俱为净角等等,均可见作者改革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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