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儿窗下绣鸳鸯,薄福样情郎正出浜。姐看子郎君针搠子手,郎看子娇娘船也横。
江南水乡,河道交织如网,村舍绕绿围红。一座茅屋紧傍河道湖叉,窗扇洞开。窗前,一位娇美灵秀的倩女正面对着湖光水色,纤纤玉手拈着银针,引着彩线,在洁白的丝绸上绣着绣着。那悠悠碧水,那缓缓清波,那几朵映日的荷花,那一对追逐戏水的鸳鸯,渐渐地活现在她的巧手下。可是不知为什么,那倩女突然停下了巧手,朝湖面上望去,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桃花般的脸上现出焦急的神情。那水面上空空荡荡的,不见船形帆影,使得她那秋水为神的目光黯淡下来,脸上浮现出淡淡的阴云。突然,她的目光一亮,脸上的阴云为之一扫,绽开了笑容。她看见了!她看见了魂牵梦萦的心上人儿。那英俊潇洒的郎君,正荡起双桨,驾着轻舟,驶离那垂柳掩映下的船坞,剪开粼粼的波光,轻快地行驶在碧水倒映的蓝天白云之中。多美的画儿啊!姑娘的俏脸上飞满红霞,倚着窗儿凝神注视,刹时间仿佛变成了一尊美丽的雕像。这时,船上那“薄福样郎君”也发现了他心中的女神,将目光投射过来。顿时,双方那火辣辣的目光,呆痴痴的目光,脉脉含情的目光,便默默地、久久地纠缠在一起。如痴如醉的姑娘哟,心儿颤,身儿酥,手儿软,那尖尖的花针扎进玉手中,竟不拔也不惊。如醉如痴的小伙儿哟,魂儿飞,眼儿呆,桨儿停,那轻舟横在水面上,不进也不退。水乡,美丽的水乡,完全凝固成这样的世界:仿佛只有雕像般遥遥相望的一对年轻的男女,仿佛只有麻绳般紧紧纠缠的四道灼热的目光,仿绋只有浓酒般漫漫涌动的一片感情的汪洋……这就是 《山歌 ·看》为我们展示出的生动美妙的艺术境界。
这是一首描写男女恋情的山歌。它撷取生活中富有戏剧性的小小情节,抓住典型的特征,不用比兴,不用夸饰,纯用朴素的白描手法,句句如实摹写,冼练爽利地勾勒出 “男女私相恋,眉目暗传情”的情景,将他们那种缠绵的爱情表现得妙肖入画,极富地方特色和浓郁的生活气息。
首句缓缓而起:“姐儿窗下绣鸳鸯”,点明第一个人物:绣花的女子;交代第一个场景:茅屋里,窗扇前;写出人物的活动:拈针引线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首句以姑娘临窗而绣含蓄地点明题目,又以其手绣鸳鸯隐约地暗示主旨,为描写眉目传情的场面铺设了伏线。
次句笔锋一转,落在另一地点和另一人物身上: “薄福样郎君正出浜。”“薄福样”,意谓没有福相; “浜”,不通河的小水道。这句写的是窗前娇娘的目之所见,通过她的眼睛,点明又一地点:小水道上;引出篇中的又一人物:“薄福样情郎”,表现情郎的具体活动:驾着船儿驶出小水道。此句看似纯乎冷静客观地描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其实并非如此。通过分析,不难发现,其中的感情色彩是很浓、很复杂微妙的。这感情色彩正是从“薄福样”一词中透露显示出来的。情郎乃是姑娘倾心相爱之人,为何姑娘要以 “薄福样”目之?即使是其丑陋,也会因感情之作用,感到其格外可爱啊!其实,个中大有深意: 为其英俊潇洒征服,故深爱之,然又以刻薄语形容之,则含有“打是亲,骂是爱”的意味,由此透露出姑娘的钟情;情郎为何不早早出现,竟让奴家等得心焦,几乎盼穿了双眼,你一点也不理解人家的心情……故以刻薄语责之,由此显出姑娘终于见到情郎时的娇嗔,她正在暗耍小性儿呢!如果对全篇加以综合分析,就会发现他们二人的爱情并不名正言顺,乃是一种私情。因此,这“薄福样”三字中隐约流露出的感伤与无可奈何的情绪,也就不难理解了:郎君啊,虽然我们彼此倾心相爱结私情,但命运捉弄着我们,使我们毕竟难成眷属,你没福份我命薄啊。奈何奈何!
末尾两句,抓住最富有表现力的典型细节,突出一个“看”字,进行刻画: “姐看子郎君针搠子手,郎看子娇娘船也横。”搠,刺、扎、戳之义也。这是全篇最精彩的场面,也是全篇的重心之所在,其主旨也在这里得到最生动、最完美的表现。这两句,先写岸上窗前,娇美的姑娘含情脉脉地盯住情郎,针儿扎了手而浑然不觉;后写河中船上,英俊的小伙儿神情痴痴地注定姑娘,船儿打了横而恍若不知。他们彼此遥遥相向,缠绵的目光纠缠在一起,交流着千种柔情,万般恩爱。
这首情歌,以“看”为题目,以“看”为线索,句句不离“看”字展开描述:岸上看,船中看;小伙看,姑娘看;岸上舟中、姑娘小伙一起互相看。虽然未见一字情词,但无限的情意又无不从那如痴如醉的“看”中流溢出来,感人肺腑。
古人为诗,往往津津乐道于“诗中有画”。这首情歌正突出地体现了这一美学理想。它不仅是诗中有画,而且是奇妙的“连环画”,甚至简直堪称是一出使人身临其境的无声的影视小品。其镜头紧紧地落实在一个“看”字上,随看而转换移动,一个紧接一个地迅速推出:一画岸上窗前,姑娘手绣鸳鸯眼望河面;二画水面舟中,小伙儿手摇双桨眼睃岸上;三画窗前姑娘眼盯情郎,针扎玉手;四画舟中小伙儿目视姑娘,忘却操桨驾船,竟至舟横水面。全篇仅仅四句,但每一句都抓住了动态,抓住了细节,尽去一切浮华藻饰,纯用白描点染神韵; 而且将景物同人物活动的典型细节紧密联系在一起,而不是孤立地去写人或绘景。因此,每一句都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一幅有环境背景,有人物活动的具体画面。四句四种情境,四幅单轴画,交替叠映,有机联缀,自然转换,构成连续展开的动的画面,构成这出爱情小品的整个情节的起始与发展。这个“连环画”,不仅使欣赏者看到了场景的变换、人物的神态、典型的细节,也仿佛感觉到画中人脉搏的跳动,感情的荡漾。其中虽未着一字爱的表白,但却使人于无声处真实地听到了爱的雷声、风声和雨声,看到了爱的闪电、波涛和彩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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