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敢便相许,夜闻侬家论,不持侬与汝。
其六
懊恼不堪止,上床解要绳,自经屏风里。
《未敢便相许》与《懊恼不堪止》,是《华山畿》中另两首情歌。这两曲都以女子自述口吻,叙述自己不幸的婚恋遭遇,并表现出强烈的抗争精神。
“未敢便相许”一句,犹似情恋少女与意中人在幽会时的嘤嘤泣语。她们或是青梅竹马,或是邂逅相逢,尽管情绵意笃,却憧憬无望,梦寐难圆,为此情女不敢以身相许。歌中用倒叙笔法,先报出结果,如重锤击鼓,调动读者全身心投入,不能不沿循首句叹引发,去追索事由始末。然后又用“夜闻侬家论,不持侬与汝”开释疑窦,道出情女在前日夜里偷听父母议婚,不肯把 “侬”嫁给你,这便是前句 “未敢便相许”的原因。
马克思曾说过:“只有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才是合乎道德的”。本来男女爱情是人类生活中最神圣的感情,被称作“最和谐的心灵交响乐”。然而,在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男女婚姻并非建筑在感情基础之上,相反听命于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当事人没有选择的权力。即使青年男女感情相契,只要父母不允诺也不能结为伉俪。这种非道德的婚姻,正是农业社会特征的反映,由于静态经济形式深受自然权威的制约,因而具有极大的不稳定性,为此,必然形成崇尚经验和权威的社会心理,而投射在婚姻观念上便呈现“他由性”,于是成为中国古代社会中诸多婚恋悲剧的因由。焦仲卿和刘兰芝的生离,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死别,李商隐“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悠悠遗恨,陆放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而抱怨终身,都无不印证着专制制度的罪恶!
人类的生存活动,“一方面是生活资料即食物、衣服、住房以及为此所必需的工具的生产。另一方面是人类自身的生产,即种的蕃衍。” (恩格斯语)由人类“种的蕃衍”泌化出的本能性感情是最强烈的,它如同普罗米修斯盗给人类的圣火一样,一旦燃烧起来将永不熄灭。女性担负人类自身生产的主要分工,她们在“种”的选择与优化过程中产生的本能性情感更烈于男性,因此,对于 “种”的选择失败,她们自然 “懊恼不堪止”。一句平叙言语,当比十句比喻和叹息更真切更强烈,也更直观。
女人总是弱者,尤其在封建礼法专制压迫下生活的女人更是弱者。她们虽然承担着生活的重荷,却失掉做人的基本权力,失去自身的人格,从而被异化为社会的非人格的 “物”。女性人格的沦丧,主要通过两性的或血亲的形式展现的,为此,她们难以形成对抗性力量。要么俯首听从命运安排,要么以自身毁灭作为抗争手段,如俗话所说,女人的 “本事”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然而这句谑语却生动地概述出封建制度对女性的戕害!
《懊恼不堪止》中主体女性的命运也不例外。她既然“未敢便相许”,不能与自己所爱的男子结合,那么,在 “懊恼不堪止”后,便只有 “上床”解开自己的腰带,吊死在 “屏风”后面了,以此求得自身的解脱。
这样解脱了吗?作为个人的悲剧也许结束了。但是作为整个女性世界,并不曾因为几个人的自戕而获得解放。韩凭妻一跃跳下宋王台,刘兰芝“举身赴清池”,和这首《懊恼不堪止》民歌一样,给人们留下可供回味的思考,而这种思考只有在今天才可能得到终结性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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