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五月正是春夏之交,阳气萌萌然动,杜鹊闹得正热,流苏也累若积雪。这日礼拜天,赵圣宇一大早载梅运去永和喝豆浆,又转到校园来逛。清晨有雾茫茫,空气芳香。赵圣宇说:「今天会出大太阳。」
「是啊!」梅运深深吸一口花香说:「花开得真好!」
「可惜,梅雨一来就完罗!」赵圣宇随意脱口而出。
「化作春泥更护花不好吗?」梅运侧坐在车後头,又拍拍他的背说:「?!我们看海去好不好?难得这天气!」
赵圣宇刹车,转头一笑,说:「遵命!起-驾!」
海边人少浪却高,天蓝得很薄,海风有些厚。大海镂着一圈白花花的浪,看来有些飘飘然。
「看!那些浪,刚出嫁的一匹纱!」梅运指着说。
「你这念古典中文的,倒做起现代诗。」赵圣宇笑她。
「神来之笔嘛!」梅运不好意思道。
两人挨着沙岸坐,赵圣宇摘下眼镜,用手揉一揉刺着的眼,说:「近来念了点渊明的东西,有些感触……」
「哦!说说看心得。」梅运颇感兴趣,她一向爱渊明。
「至少…」赵圣宇戴上眼镜,看着遥远的海:「至少,『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很难!尤其『心远地自偏』,怎麽个远法?……」
「我想…」梅运用一指在沙上写着「远」字,说:「既不是『对待远』亦不是『灭绝远』吧!……」她沉思一会儿,若有所悟:「应是『超越远』!」
赵圣宇吃惊看她:「是这麽解?」
梅运想了想,说:「要不,怎麽能『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赵圣宇吟哦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其实,」梅运又层层剥落:「这两句诗仍有高下的,『采菊东篱下』虽是怡然自得,毕竟还是着了相!」
「悠然见南山…」赵圣宇痴痴地念了一会儿,摇摇头:「很难!很难!….」
梅运听他这样语重心长,神色黯淡,猜想他必有难解之事,便试探:「家里一向好吗?」
赵圣宇长长一顿,答:「都还好,就是爷爷奶奶年事高,健康大不如从前。我又是独孙,难免都操心我,捣得两者精神不济。」
「你上头不是还有个姊姊吗?听你提过的。」
「是。……」赵圣宇心思远扬,好一会儿才涩着脸面对梅运「….订婚了!……未婚夫在美国留学……近来不太回她的信了……,我总认为他们的婚约过於仓促需要再考虑……你对这种问题看法如何?……就男方来讲!」
梅运想了又想,说:「我还是『不离不弃』吧!」
赵圣宇没想到她会这麽说,呆了一晌,很努力地辩:「可是……於法无据!」两隻手掌摊得开开的,眉目都钻。
「人能转法,非法能转人」梅运认真说:「就算『情有可原』,也应该『义无反顾』,是不是?」
赵圣宇浑身无力,轰然欲晕,躺在沙滩上闭目不语。梅运不敢躺下,自然看不到他神情,只得欣赏眼前海天一色,哼她的歌。哼了一曲又一曲,看他犹卧着,再也忍不住,拉他手说:「别偷懒,我们玩水去!」
梅运一面走,一面侧着头编了一条长辫子搁在肩上。赵圣宇走在後头,看她那浪中裙裙之影,愈走脚步愈重,就着浅滩卷卷裤管,自个儿叹道:「沧浪之水浊兮!」梅运听到了,回头招呼他:「谁说浊?清得可以呢!」赵圣宇赶上她,往浪深处探去,梅运果然合掌掏了一捧水给他看说:「是不是很清?」,赵圣宇点头,梅运乐得什麽似地,说:「还可以喝呢!」,说着,果真喝了一口,赵圣宇要阻止,她早饮了,还咂咂嘴说:「嗯-玉液琼浆--」,赵圣宇的眉头都替她咸起来了。
梅运大笑,又掬了一捧递上,说:「你喝!」,赵圣宇作了一个逃势说:「绝不上当」他闪了几闪,梅运追他不着,双手插入浪里,往他一泼,落得他满身衣湿,梅运捧腹大笑:「不管!不管!你喝过了!算你喝过了!」
到傍晚,两人玩够了,赵圣宇又喊饿,两人便找一家小店面吃面。梅运先吃完,看老板娘一个人忙,便去帮她端面给客人。赵圣牢一面吃他那一大碗牛肉面,辣得渗汗。正巧,墙角边摇篮突然传来婴儿啼哭,老板娘一边下面一边回头安慰:「乖!别哭别哭,等一下妈妈抱哦──」,梅运跑过去,逗了逗婴孩,一把将小孩抱起来,边踱边摇。小孩被摇得舒服了,便不哭,水蓝蓝的眼睛友善地看她,她一乐,香了小孩的嫩脸蛋儿,要抱给赵圣宇看。赵圣宇吃得呼噜噜正满头大汗,梅运走到他背後,突然起了一个捉狭儿的主意,悄悄将婴儿抱向他,挪开两隻小腿儿,往他脖子肩头一坐,低声说:「喏!你儿子!」,小孩骨软,一身肥嘟嘟都压在他肩头,赵圣宇突如其来一惊,又听得这句话,一大口面吞叉了,辣汁渗入气管,一刹时呛住,喘不过气,辣泪猛流出。梅运赶忙拍他背说:「不呛!不呛!」,向老板娘讨杯水给他喝,赵圣宇一咕噜喝下,舒服些,两人向老板娘道了谢,付钱走出。
走到外头,梅运问:「还难过吗?」
赵圣宇犹抹鼻涕擦眼泪,说:「喝了水,好多了!」
梅运站住,歉然道:「…对不起!……」
这一说,赵圣宇辛泪又出,忍不住一把搂得她紧紧地,断断续续说:「梅! ……是我对不起………」他一脸纠然,许多说不出般,千辛万苦开口:「天!… 叫我早认识你多……多好!………」他咬住唇说不下去。
梅运在他怀里偎得厚实,心如温酒,泪似清茶,许多女孩家的温柔都丝丝缕缕牵动,自顾自想的是:「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叹的是:「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心里更加绸缪。又想到诗经这诗乃是「新婚夜」,不免一羞,长发一甩,拉他的手跑说:「我们坐渡船去!」
赵圣宇看看表,说:「太晚了!早就歇了!」
晚上送梅运回家,赵圣宇扛着愈多心事回住处,将车于一锁。发现信箱里有两封信。
「宇儿:
论文题目拟妥未?研究如何?起居如何?速告知。含英事,不宜久拖,速覆。
父字」
「宇弟:
爸的信想必已收到。你是怎麽捣的,一个多月没写家书?又是什麽藉口?昨日,林家托人关说,颇具微词。爷爷奶奶要你早日定夺,学业婚姻两全,亦无不妥。我们姊弟之间,总有一桩是美事吧!若你无异,老人家的意思是今年中秋节与爷爷九十大寿合併学行。先道恭喜!祝
平安 姐草」
赵圣宇看完信,顿觉天圻地裂,如遭雷殛,火速整理行装下台南,那时,台北已经都暗了。
第二日起,仲夏的第一场梅雨便下了。
五
一直到六月将末,梅运一直未见到赵圣宇,打了电话没人接,写了信没回,料想他回家闭关写报告去了吧!也就不管,专心赶自己的报告要紧。等她交上这学期最後一篇报告,研一算是结束了。这天,梅运照常例到文学院会议厅参加系上的学术研讨会。会後,与郑仁、许司义他们一夥儿一道出来。走过公布栏,几个人凑着看消息,许司义指着一张「中文系学术研讨例会研究生缺席名单」说:「赵兄怎麽搞的?快一个月没参加例会,缺得很凶!」
「他啊!」郑仁:「准备『小登科』都来不及了,哪里有空!」
梅运一惊,阴惨惨看着郑仁问:「你说他怎麽了!」
「结婚啊──听说在中秋节。」,听者无不称羡,喧哗一阵,梅运什麽也没听到,脑子里轰轰然均是霹雳声。
「梅运,」许司义拍拍她肩:「你平常跟赵兄谈得蛮多的,没听他说要结婚啊!」许司义颇有试探意。
梅运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丝笑:「没……,有啊!听说了!」她想起「梅壕」,声音硬了硬:「…只是不晓……不晓得跟…跟谁?……」随即将头一仰,故意看公布栏,趁势让泪回去。这节骨眼,还要替他圆谎!她何苦!
「跟我们台南的一位…」郑仁道:「…人可真美!」
梅运的心一刀一刀在割血………,他拿她当什麽?
「他会下帖子吧!」李嘉彬间。
「那难说!」郑仁:「他连订婚都没让我们知道!」
梅运一愕,死死瞪着「赵圣宇」那三字看。
「不是今年订的婚」郑仁解释:「听说他考上研究所那年暑假,一退役回来就订婚的。说是为了冲他老爷爷八九大劫,跟他姊姊先後都办了喜事!」
「迷信!迷信!」李嘉彬直摇头,颇不以为然。
「疑!」郑仁道:「老家庭很信这一套的!所以,婚礼正好与他老爷爷九十大寿一起办,又是寿桃、又是喜宴,这叫隻喜临门!你这个马来仔不懂!」
梅运双眼一闭,泪溢满?,心肉一根一根的刺札,痛得澈骨。进了景美家门,见满壁经史子集都在,可是,哪一木能教她这人间的道理?她一颗心掉入五欲六尘的泥沼里不能自拔,人瘫坐地上,凄凄地哭,把眼睛都哭浊、哭肿了,也还不肯相信那些话是真的,如果是真,那她深藏的「芒鞋踏破岭头云」的知遇便是做!那「梅壕」的知恩也是假!那「诗酒趁年华」的知情也是假!那,这天地间还有哪桩是真的?若连她「一灯如豆」的下午,那男子也是假,这乾坤流年、圣贤诗书、学问道德岂不都骗她骗得好苦!
梅运哭到无力,才收拾涕泪,谁知,抬头看到自己写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又触目惊心的哀恸起来,这一哭,年岁月日都断了线,纷然跌落,从此,日不日、月不月、分分秒秒如年了!
梅运不忍再待这屋子,看到梅干空馀恨就觉无所逃遁!遂理一理行装,回台中去。家里待了两个多月,待得病恹恹,心中的苦结了痂,刮不掉也说不出,成天关在书房里混混噩噩。一天,窗外两隻鸽子停在花架上,梅运定睛看它们的剪影,看得心头不似以前的紧,自忖:「也许,该去看看溪头的雪鸽,飞的样子!」遂禀了家人一声,自个儿去住几天。谁知,第一处就不该择溪头,那儿不安不静不清不幽,中秋节人多,十分吵杂,鸽子都不来。好不容易,一天清晨,梅运等着鸽子都下地来了,一一将鸽米洒给它们吃,嘴里正磁磁磁哄它们快来琢,若那一地雪白亮丽的云朵在走动,她心里正兴然。突然,一个声音喊住她:「小姐,麻烦你帮我们照张相!」
梅运抬头,一对男女手挽着手向她递来一架拍立得相机,是新婚蜜月的模样,脚步声把一地的鸽子惊得四处逃窜无影。梅运从镜头里望出去,一对璧人依偎着!她的指头抖得凶,心重重地沈,按好久才捉住人家夫妻的笑。彩色照片出来了,梅运拿在手上,看普天下男子,凄凄然间:「这就是你吗?这就是你吗!」对方拿过照片,谢了她,双双走了。她看那俪影,才体会二千多年前,唱「宴尔新婚,如兄如弟」的那位妇人心中之灭绝!她捂着脸不愿看那些蜜月人群,一个人愈跑愈远,像谷里一阵习习的阴风苦雨,登天难行路更难!
六
中秋节已过,研二也即将开学,梅运回到台北。
一进门,看到信箱里有一包长长的东西,认那字?,却是赵圣宇的!梅运顿时心跳不止,经千百劫,再来叩她门扉,他还能说什麽?还能说什麽?
梅运进屋打开,原是一幅卷轴,就先挂在墙上垂下,自己坐在地上看清,如晤故人: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落笔悲郁!
她不是说吗?「花开得真好!」他却说:「可惜梅雨一来就完罗!」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字?苍茫!
她却要说:「化作春泥更护花不好吗?」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何等狂劲!
「家书」!他说:「所以,我们就叫「梅壕」,对苏东坡的「松岗」!」,这个节骨眼,毕竟他还珍惜她「家书抵万金」!他还认她!认她是今生今世他苦无良媒的室家!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酱!」,问何人搵痴情泪!
梅运将字捧在手上细细看,看诗末有一行小注:「时,辛西中秋近,抚杜陵诗独醉。感浮生若梦,朽身难托,遂濡墨寄怀,以浇块垒。孰知笔在尺寸,意随缥缈,竟夜不能书毕。遥想梅壕故人,不知今夕何夕,顿觉醉与碎同,不胜簪人。」
这一声「醉与碎同」,便知雨水穿石不如情泪蚀骨。她把字一笔一划地从头看,看得那些灵犀相契、死生相许的日子都又回来,那些「烟雨暗千家」的阴霾难堪都随来,而他怎熬得住这些?梅运见他自署「不胜簪人」,心底一寸一寸地疼惜他,只怕他哀而又伤,如今樵悻若何?
她这样一想,涕泪都止,挣出自身悲苦的困境,一心一意惦记他的精神、身体、学业,婚姻…、他与另一名女子的夫妻之义、与家人的五伦纲常……。她想得着急,恨不能借天一把利剪,剪去他的前尘往事!她再也想不出好办法央谁去拉他劝他,只得做一个解铃人,亲自与他写信。写毕,速速出门寄去,直听到信入筒内如落石,才放下心,自顾自一路行吟回去。回到家,才觉得屋子浊气太闷,遂一扇扇推开窗户,一本本拭净四书五经的灰尘,一盆盆浇好阳台花草,独对梅壕那空干英姿,慨然而叹:「……,剪枝施肥,都还是形而下的!不是吗?……」
赵圣宇获信,喜至把信拆得四分五裂,一看:「九十日春都过了,贪忙何处追游?雨翻榆荚阵,风转柳花毯。我与使君皆白首,休夸年少风流……」,赵圣宇为之心绝!
七
毕业之後,梅运与赵圣宇分别以第一名、第二名的成绩留系任教,各带大一国文及夜间部的「文学概论」外文系的「中国文学史」,彼此井水不犯河水,除了隐隐约约听说赵教授有弄璋弄瓦之喜,遥遥远远看见梅教授剪了一头短发校园中过而外,彼此的日于各有彼此的长短,参商不见的。却不巧,被系上安排同在一间研究室。
梅运从来不去。赵圣宇知道她不会来,一间研究室被他霸占得书灾成海,理所当然的成了他的天地。
然则如此,两人灵犀互通的地方却是有的。海报街上贴出海报:「赵圣宇教授主讲:谈两首安身立命的诗。文二十三教室某月某日晚上七时。」,梅运特地叫她夜间部学生去听听赵教授的「文学概论」如何地立命法?她自己则故意从他教室走过,听到他诵着:「兼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梅运掩口笑,心里嗔他:「亏你还记得我的字叫『立命』!」。又听到诵:「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梅运在窗外听得点头:「好一个『欲辨已忘言』啊!」,对他升起无限的礼敬。
公布栏又写道:「梅运教授主讲:杜诗三吏三别赏析。文演某月某日晚上七时。」,赵圣宇看到,叫他外文系上「中国文学史」的学生统统去听这「史诗」,自己站在文演旁边偷听,心里骂她:「哼!杜甫约三吏三别,哪此得上你对我的「生离死别」,却又不得不赞叹她识见之深、胸怀之远,暗地击掌相印,无此赏爱。
这天,虽是礼拜天,梅运因约了一位外籍导生谈话,第一次进研究室与学生谈。学生走後,她打开窗,站着,详详细细打量他这万仞宫墙:书摆得满桌、满柜、满椅子;讲义一批一批摊在地上,连个立足之地都无。一瓶长春藤老早乾涸了,茶杯也尽是茶垢没洗净……。这地方再乱再荒芜,他的太太是插手不上的!梅运叹口气:「这人!」,便卷袖为他妥贴整理,知道他如今正在研究什麽、念什麽书,心里频频称赞着他毕竟是一块奇才!临了,把长春藤枯叶拈掉,注了清水,把茶杯洗净,斟上一杯凉白开水盖好。她做他心灵上的知己,总希望他的学海黉宫也井井然!她满意地再看这斗室一遍,发现玻璃垫下有两行字:「风不必多,但求清;月不必圆,但求明。」,梅运会心一笑,「清风明月斋」他一别三载有馀,现在这样注解它,可见他的心境也逐渐乾坤朗朗了,当下安心。
梅运锁了门,正要走,才转身,却看见他带着一儿一女正要进门,依旧在这条文学院的东廊上。
「梅!……」他全是惊喜,一脸的笑。
「…赵教授!……」梅运避免看他,蹲下来逗逗孩子们,长得与他一个模样,她还是第一次贝他的家人!
「快叫…梅…梅阿姨!」赵圣宇吩咐道,又对她说:「双胞胎。」
女孩说:「梅阿姨好-」
小男孩也说:「梅阿姨好-」
她被叫得心喜,摸摸孩子的脸蛋,握握他们胖嘟嘟的小手,愈看愈爱,忍不住各香了他们苹果般的颊,双臂拥问:「告诉阿姨,叫什麽名字?」,不知他如何命这名?
小女孩怯怯地说:「我叫,赵-思-梅-」
小男孩倒很大声:「我叫赵思运!」
她「轰」然欲晕,几乎承不住这情深如海!这刻骨铭心!梅运悠然望他,他双手掺扶她,两人都望进对方深邃的灵渊去!那里面不须言、不须语、苦也无、甜也无、泪也无、怨也无,有的,只是一泉泉的眉清眼净。
梅运别过头去,窗外;天,有些蓝的模样,榄仁树舒开翠绿的叶,杜鹃闹着,流苏初积嫩雪,麻雀不问世事地,快乐轻唱……。梅运看他,两人相视一笑,春天真美啊!
「再见!」梅运说。
「再见!」赵圣宇说。
她听到自己「铿铿铿」的跫音响着,也似乎听到弱水三千浩浩汤汤地流着。年华青春走过了,恩情悲喜尝过了,漾漾三千弱水,也一瓢饮过了,所有的滋味留下来,都那麽美那麽好!她的心,在这一刻顶礼天地、合掌万事万物世间有情。她不禁喜出,停住,回首,见赵圣宇与一儿一女仍在目送;她自心深处绽出一朵灿笑,缓缓举手,向他们挥别。依稀彷佛,在她挥别的手势里,一世姻缘已过。她脸上漾着温婉的光辉及一个深情女子无憾的笑容。
然后,平安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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