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是洪昇的著名传奇《长生殿》中的男主人公。
天宝年间,李隆基见天下太平,便寄情声色。他见宫女杨玉环德性温和,丰姿秀丽,觉得“深惬朕心”,便将她册封为贵妃。封建时代,帝王的婚姻常常是政治的婚姻。可是,作为一个稳坐天下的帝王,李隆基倒没有多少政治的考虑,主要是出于对杨玉环外貌和气质的倾心。李隆基册封杨贵妃的当夜赐给她金钗、钿盒,与她订立了偕老之盟。
开始,李隆基和杨玉环如胶似漆,难解难分。这里起作用的,并不是纯洁的爱情,而是新得佳人的一时冲动。对他来说,杨玉环好比是一件会说话的“宝贝”。不过,这一件“宝贝”,与一般的宫廷美女有些差别。在寻欢作乐中,他与杨玉环之间,竟产生了若干共同语言:有了对艺术的共同爱好。一个能歌善舞,一个知音好乐。杨玉环是李隆基最可心如意的艺术家,李隆基是杨玉环最知己的欣赏者。他们甚至还一起进行艺术创作:“倚长袖香肩并亚,翻新谱玉纤同把”。还一起进行演出:一个翩翩起舞,一个击鼓伴奏,在艺术活动中,他们有了彼此相通的一点灵犀。
如果李隆基是一位穷书生,得着杨玉环这样的佳人,也许从此就可以彼此相爱无二了。可是,作为一个享有至高无上特权(包括最高婚姻特权)的帝王,他有一大群合法的妻妾,梅妃可算其代表;他还有不合法的途径满足淫欲——随意勾引其他美人,虢国夫人是其代表。这种特权,与他对杨玉环的爱情是不相容的。他要钟情于杨玉环就得放弃这种特权。对他来说,这是一个艰难曲折的过程。勾搭虢国夫人和召幸梅妃就是这一过程中的两次风波。
李隆基勾搭虢国夫人,主要是一种色欲、肉欲的宣泄,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在这种卑劣的行为中,他还要求被损害的杨玉环帮助他达到目的。而当杨玉环拂逆他的心意时,就施展起他作为帝王和丈夫的淫威,把杨玉环赶出宫去。可见封建帝王、封建男子通常的婚姻观念,仍然在支配着他。但是,他毕竟对杨玉环产生了不同于别人的感情。这种感情也在折磨他。杨玉环被遣回以后,他就得了相思病,乃至“寸心如割”!这样,他就陷入了矛盾之中:在观念上,他要维护自己的帝王、丈夫特权;在感情上,他又撇不下杨妃。这是带有某种新苗头的感情和已在动摇的旧观念的矛盾。他不能克服自己的旧观念,就尽力掩饰自己的感情,明明在苦苦思念着杨妃,却偏要装作一个无情的大丈夫。于是,就表现出了滑稽的喜剧性格。最终,还是炽热的感情烧毁了腐朽的旧意识,他把杨妃召回了,向她认了错。
李、杨结合以后,杨玉环要求李隆基爱情专一,而李隆基的妻妾也同样有成为李隆基唯一的心上人的欲望。最突出的是梅妃了。李隆基偷偷召幸曾经宠爱的梅妃,一来图自己片刻欢娱,二来给被冷落的梅妃一点慰藉。从封建礼法看,这本是无可非议的。可是,李隆基却像做一件亏心事似的,千方百计掩饰自己的行为,甚至为自己合乎礼法的行为而害羞。尽管他心里丢不下梅妃,但是,他还是对杨玉环申明: “寡人除了妃子,还有甚意中人?”这意味着在理念上,他已经承认了皇帝也只应有一个意中人这样的道德规范。这对于被排挤的梅妃来说,是冷酷的,但是,从婚姻爱情观念的发展进程看,这却是一大进步。
两次风波后,李隆基对杨玉环的爱情进一步加深并趋向于专一。在七夕之夜,他与杨玉环焚香设誓: “我李隆基与杨玉环,情重恩深,愿世世生生,共为夫妇,永不相离,有渝此盟,双星鉴之。”他与杨玉环在花园清游小宴,不要杨玉环像孟光那样“玉纤纤高捧礼仪烦”,而是和杨玉环“浅斟低倡互更番”。他似乎已经不是一个国家生活中至高无上的天子,也不是家庭生活中凌驾于妻子之上的丈夫,而是一个情意绵绵的李三郎了。
正当李隆基、杨玉环沉浸在温柔乡中的时候,安禄山叛乱如晴天霹雳, “早惊破月明花灿”。乱军攻破了长安,李隆基带着杨玉环匆匆西逃。至马嵬驿,愤怒的六军杀了祸国的奸相杨国忠。并逼着李隆基下令勒死杨玉环。面对群情激愤的六军官兵,李隆基为杨玉环辩解: “国忠纵有罪当加,现如今已被劫杀。妃子在深宫自随驾,有何干六军疑讶?”他向杨玉环表示: “你若捐生,朕虽有九重之尊,四海之富,要他则甚!宁可国破家亡,决不肯抛舍你也!”他甚至要代杨玉环去死!可是,杨玉环恳求他, “望陛下舍妾之身,以保宗社”,在场的宦官和六军将士也一致要求杀死杨玉环,保存李隆基。在那个时代,美女就是祸水,祸来了就杀美女。李隆基虽视杨玉环如心肝,但为了唐朝的天下,他只得“但凭娘娘”自缢去了!不久,李隆基本人也失去了皇位。
在政治上失去皇位和在爱情上失去宠妃的双重厄运,使李隆基的性格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他的这两重厄运,都有他自己的责任。从政治上看,外戚、逆藩两股罪恶势力,都是在他的卵翼下繁殖起来的;而在爱情生活这一头,他最心爱的杨玉环,正是由他亲自下令赐死的。于是,当他反思悲剧由来的时候,他就浸泡在双重悔恨之中。逃难的生活,使他亲身体验到士卒的“饥寒劳攘”,野老郭从瑾进献的粗糙的麦饭,让他尝到了普通人生的滋味。他不能不对自己往日的奢侈享乐、昏庸不明有所自责。造乱的是杨国忠、安禄山,酿乱的正是李隆基自己,可是,承担罪责的却是从未干预过朝政的杨玉环。在马嵬兵变的危急时刻,杨玉环主动捐躯,相比之下,李隆基不能不感到羞愧: “是寡人昧了他誓盟深,负了他恩情广,生拆开比翼鸾凰。’他觉得自己活下来是多余的: “我当时若肯将身去抵塘,未必他直犯君王;纵然犯了又何妨,泉台上,倒博得永成双。”他的这些悔恨,意味着一种新的伦理观点:不论什么人(哪怕他是皇帝),不论在任何情况下(哪怕是在马嵬兵变那样的危急时刻),不论为了多么堂皇的目的(哪怕事关社稷存亡),都不该为了政治的需要而牺牲妻子,牺牲爱情。这在封建时代,是很难得的。
京城收复了,李隆基回銮长安,退居南内,名为上皇,情同系囚,每日只是思念着杨玉环。在凄风苦雨的漫漫长夜之中,凤帏空空, 孤灯暗照,他“猛想着旧欢娱,止不住泪痕交”。痛苦的泪水,净化着他的灵魂,也净化了他对杨玉环的爱情。在杨玉环生前,他整日和杨玉环花天酒地,酣歌漫舞,虽然也不止一次地山盟海誓,却并没有真正做到对杨玉环情切爱专。在共同承受了灾难的折磨以后,在痛苦的追思之中,他对杨玉环却真正达到了“念切思专”。杨玉环的幽灵,已经成为他唯一的、不可替代的恋魂。他派道士杨通幽上天入地,去寻觅杨玉环。得知中秋之夕,他将去月宫与杨玉环重会,他竟至于“挨不过人间半月秋”。他的爱诚笃到这样的地步,达到了上天“情至”的要求。 “只为他情儿久,意儿坚,合天人重见。”他终于获准与杨玉环在天宫重圆,永为夫妇。
李隆基是一个多侧面的发展着的形象,是一个被作者且褒且贬的形象。作者既赞赏他的多情,又不满于他“逞侈心、穷人欲”;既鞭挞他前期在皇位上“乐极惹悲灾”,又嘉许他后期“败而能悔”。横向和纵向的这两对矛盾,构成了作者对这一人物的辩证的艺术态度,也构成了人物性格的发展过程。剧中的爱神给他下了这样一句评语: “笑你生守前盟几变迁。”这是作者刻画这一人物的点睛之笔。几经曲折,李隆基终于从一个好色贪欢的帝王变成了一个忠于爱情的丈夫。他“几变迁”过程中暴露的种种缺陷,反映了封建社会统治阶级中的男子常见的负心薄幸和贪图享乐的特点;他最终的“生守前盟”,则反映了作者对于一个钟情丈夫的理想。
在中国古代爱情文学的人物画廊里,早就有“阴盛阳衰”之势:女性形象丰富多彩,男性形象则比较干瘪,有的则是漫画式的。《长生殿》中的李隆基,可以说是一个难得的写得丰满的男主角。作者对他性格发展史的细腻刻画,对他激烈的内心冲突的揭示,在长于写情节、较少写人物内心活动和性格发展的传统文学中,堪称凤毛麟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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