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张载,字子厚,长安人。少喜谈兵,至欲结客取洮西之地。年二十一,以书谒范仲淹,一见知其远器,乃警之曰:儒者自有名教可乐,何事于兵。因劝读《中庸》。载读其书,犹以为未足,又访诸释、老,累年究极其说,知无所得,反而求之《六经》。尝坐虎皮讲《易》京师,听从者甚众。一夕,二程①至,与论《易》,次日语人曰:比见二程,深明《易》道,吾所弗及,汝辈可师之。撤坐辍讲,与二程语道学之要,涣然自信曰:吾道自足,何事旁求。于是尽弃异学,淳如也。
举进士,为祈州司法参军、云岩令。政事以敦本善俗为先,每月吉,具酒食,召乡人高年会县庭,亲为劝酬。使人知养老事长之义,因问民疾苦,及告所以训戒子弟。
熙宁初,御史中丞吕公著言其有古学,神宗方一新百度,思得才哲士谋之,召见问政道,对曰:“为政不法三代者,终苟道也。”帝悦,以为崇文院校书。
移疾屏居南山下,终日危坐一室,左右简编,俯而读,仰而思,直得则识之,或中夜起坐,取烛以书,其志道精思,未始须臾息,亦未尝须臾忘也。敝衣蔬食与诸生讲学每告以知礼成性变化气质之道学必如圣人而后已以为知人而不知天求为贤人而不求为圣人此秦汉以来学者大蔽也
因吕大防之荐,诏知太常礼院。与有司议礼不合,复以疾归,中道疾甚,沐浴更衣而寝,旦而卒。贫无以敛,门人共买棺奉其丧还,翰林学士许将等言其恬于进取,乞加赠恤。诏赐馆职半赙。
载学古力行,为关中士人宗师,世称为横渠先生。著书《西铭》曰:“乾称父而坤母,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程颢尝言:“《西铭》扩前圣所未发,与孟子性善养气之论同功,自孟子后盖未之见。”
嘉定十三年,赐谥曰明公。淳祐元年封郿伯,从祀孔子庙庭。
(选自《宋史·张载传》,有删节)
【注】①二程:即程颐、程颢,他们兄弟二人都是南宋著名的理学家。
译文:
张载,字子厚,长安。少年时代喜好谈论军事,以至于想纠集人去夺取洮西的地盘。二十一岁那年,他以书信拜谒范仲淹,范仲淹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能成大器的人,于是就告诫他说:“儒学之士自有名教作为乐事,为什么要谈论军事呢?”于是鼓励他读《中庸》。张载读了这本书,还以为不满足,又访求佛教、道家之书,长年累月探究这种说教的深刻含意,无所收获,就返归而研求《六经》。他曾经在京城坐在虎皮上讲解《易》,跟随他听讲的人很多。一天傍晚,程颐、程颢二兄弟来了,与他谈论《易》,第二天张载告诉众人说:“近来(或译为“等到”)见到二程,看他们都深刻明晓《易》中道义,我比不上,你们可以去拜他为老师。”于是撤座罢讲。他同二程谈论道学的要领之后,精神焕发,充满自信,说道“:我求得的道义已满足了,为何还要向别处寻求呢?”从此他全部抛弃异端的学说,十分纯粹。
张载考中进士后,作了祁州司法参军,云岩县令。治理政务把敦促百姓务本、引导民俗向善放在首位,每月初一,准备好酒菜,召集乡里年纪大的老人会聚在县衙署,亲自劝酒招待。使百姓都懂得敬养老人、尊奉长辈的道理,并以此(借此)询问百姓疾苦,以及教给他们训导告诫子弟的方法。
熙宁初年,御史中丞吕公著进言张载具备古人之学,(这时)神宗正在推行改革,盼望得到睿智的才士来谋划诸事,于是召见了张载,向他询问治国之道,他回答说:“治理政事如果不效法三代(夏、商、周)的话,终究是苟且之道。”神宗很高兴,让他作崇文院校书。
张载称病隐居于南山之下,整天在房中正襟危坐,左右都是书籍,附身阅读,仰面而思,有心得就记下来,有时候半夜坐起来,点上蜡烛书写。他的志向道义、精于思考,一刻也未曾停止一刻也未曾忘记。穿着破旧的衣服吃着粗劣的饭菜,和诸位弟子一起讲学论道,常常告诉他们遵循礼以养成道德、改变气质的道理,告诉他们学习一定要达到圣人的标准才可以停止。认为只知道人而不知道天,只求做贤人而不求做圣人,这是秦、汉以来学者的一大弊病。
因吕大防的推荐,皇帝下诏张载授知太常礼院。跟有关官员论礼意见不合,于是又因病而归,半路上病情加重,沐浴更衣而卧,第二天早晨去世。家贫无法入殓,他的弟子共同买好棺材将他送回家乡,翰林学士许将等人进言说他不在乎(不热衷)追求仕途,请求给与封赠和抚恤。皇帝下诏赐予馆职和一半的丧葬费。
张载学习古道并且身体力行,是关中士人的宗师,世人称他为“横渠先生”。写了《西铭》,写道:“乾称为父而坤称为母,我很弱小,于是处于其中。所以天地充塞我的身体,天地统领我的本性,百姓都是我的同胞,万物都是我的朋友。”程颢曾经说:“《西铭》发前人所未发,与孟子的性善论养气说有同等功绩,从孟子后没见过它。”
嘉定十三年,赐谥号为明公。淳祐元年封为郿伯,在孔子庙接受配祭(配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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