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自孔子没而周衰,接乎战国,秦遂焚书,六经于是中绝。汉兴,盖久而后出,其散乱磨灭,既失其传,然后诸儒因得措其异说于其间,如《河图》《洛书》,怪妄之尤甚者。余尝哀夫学者知守经以笃信,而不知伪说之乱经也,屡为说以黜之。而学者溺其久习之传,反骇然非余以一人之见,决千岁不可考之是非,欲夺众人之所信,徒自守而世莫之从也。
余以谓自孔子殁,至今二千岁之间,有一欧阳修者为是说矣。又二千岁,焉知无一人焉,与修同其说也?又二千岁,将复有一人焉。然则同者至于三,则后之人不待千岁而有也。同予说者既众,则众人之所溺者可胜而夺也。夫六经非一世之书,其将与天地无终极而存也,以无终极视数千岁,于其间顷刻尔。是则余之有待于后者远矣,非汲汲有求于今世也。
衡山廖倚,与余游三十年。已而出其兄偁之遗文百余篇号《朱陵编》者,其论《洪范》,以为九畴圣人之法尔,非有龟书出洛之事也。余乃知不待千岁,而有与余同于今世者。始余之待于后世也,冀有因余言而同者尔,若偁者未尝闻余言,盖其意有所合焉。然则举今之世,固有不相求而同者矣,亦何待于数千岁乎!廖氏家衡山,世以能诗知名于湖南。而偁尤好古,能文章,其德行闻于乡里,一时贤士皆与之游。以其不达而早死,故不显于世。呜呼知所待者必有时而获知所畜者必有时而施苟有志焉不必有求而后合余喜与偁不相求而两得也于是乎书。
嘉佑六年四月十六日,翰林学士、尚书吏部郎中、知制诰、充史馆修撰欧阳修序。
译文:
自从孔子去世后,周朝便衰败了,历经战国后,秦始皇进行了大规模的焚书活动,先秦的儒家传统著作《六经》也随之失传。汉朝兴起很久之后这些前代的典籍才陆续出现,这些书籍不少都散落、消失了,失掉其真传,然后许多儒家学者趁机就把他们的非正统言论掺杂到这些书籍里面去,如《河图》《洛书》里,怪诞虚妄的学说就非常多。我曾经认为那些只知道墨守经书,并对其深信不疑的做学问的人是可悲的,他们不知道这些欺人之谈是在扰乱经典,我多次写文章排斥这些欺人之谈。但是学习的人却被长久流传下来的经文迷惑了,他们反而都吃惊地责怪我,说我凭借独自的见解,去决断几千年来不可考证的是是非非,说我想要改变许多人所深信不疑的东西,只有我自己在坚守,没有一个人认同我的见解。
我认为从孔子去世到现在这两千多年的时间里出现了一个欧阳修,他提出了这样的说法。再过两千年,怎么能够知道没有一个这样的人,和我欧阳修持相同的见解呢?再过两千年,将会再次出现一个这样的人。到时就有三个这样的人了,那么后代的人不用再等千年就有持相同看法的人了。赞同我的说法的人已经很多了,那么批判众人所沉溺已久的说法的观点便可获得胜利并且足以改变那些人的看法了。《六经》不是属于某一个时代的书籍,它们将与天地一样没有终点并且长久存在;用它们的没有尽头来和几千年作比较,几千年也只不过是顷刻罢了。这就是我所期盼的在久远的后世能够出现是的事情,而我并没有想在当今时代有所求取。
衡山的廖倚,和我交往了三十年。后来,他整理了他的哥哥廖偁遗留下来的文章一百多篇,取名《朱陵编》,遗文中在论述《洪范》时,也认为“九畴”是圣遗文中在论述人治理天下的方法,并没有乌龟从洛水中背出书来的事情。我这才知道不用等待千年,在当今时代就有和我不谋而合的人。当初我等待这样的人在后世出现,希望能有因为我的见解而赞同我的说法的人;像廖偁,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我的说法,但是他的观点和我不谋而合。这样看来,当今时代,本来就有不用去寻找却可以和我见解相同的人,又何必去等待几千年后有这样的人出现呢?廖家住在衡山,他们世代以能作诗而闻名于湖南。而廖偁尤其喜欢古文,擅长写文章,他的道德品行在乡里闻名,当时的贤能之人都和他交往。他因为不得志而过早地离开人世,所以没有在后世扬名。呜呼!懂得有所等待的人,一定会在某个时刻有所收获;懂得蕴蓄才智的人,一定会在某个时刻有所施展。如果有志向,不必去刻意追寻就会有与其不谋而合的人。我为廖偁和我不用相互寻求而能心志一致而高兴,于是我写下了这段文字。
嘉祐六年四月十六日,翰林学士、尚书吏部郎中、知制诰、充史馆修撰欧阳修写了这篇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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