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故湖州长史苏君,有贤妻杜氏,自君之丧,布衣蔬食。居数岁,提君之孤子,敛其平生文章,走南京,号泣于其父曰:“吾夫屈于生,犹可伸于死。”其父太子太师以告于予,予为集次其文而序之,以著君之大节,与其所以屈伸得失,以深诮世之君子当为国家乐育贤材者,且悲君之不幸。其妻卜以嘉祐元年十月某日,葬君于润州丹徒县义里乡檀山里石门村。又号泣于其父曰:“吾夫屈于人间,犹可伸于地下。”于是杜公及君之子泌,皆以书来,乞铭以葬。
君讳舜钦,字子美。君之祖讳易简,以文章有名,官至礼部侍郎。父讳耆,官至工部郎中。君少以父荫补太庙斋郎,调荥阳尉。非所好也,已而锁其厅去。举进士中第,知蒙城县。丁父忧,服除,迁大理评事。
君状貌奇伟,慷慨有大志。少好古,工为文章。所至皆有善政。官于京师,位虽卑,数上疏论朝廷大事,敢道人之所难言。范文正公荐君,召试,得集贤校理。自元昊反,兵出无功,而天下殆于久安,尤困兵事。天子奋然用三四大臣,欲尽革众弊以纾民。于是时,范文正公与今富丞相多所设施,而小人不便。顾人主方信用,思有以撼动,未得其根。以君文正公之所荐,而宰相杜公婿也,乃以事中君,坐监进奏院祠神,奏用市故纸钱会客为自盗除名。君名重天下,所会客皆一时贤俊,悉坐贬逐。然后中君者喜曰:“吾一举网尽之矣。”其后三四大臣继罢去,天下事卒不复施为。
君携妻子居苏州,买木石作沧浪亭。日益读书,大涵肆于六经。时发其愤闷于歌诗至其所激往往惊绝又喜行草书皆可爱故虽其短章醉墨落笔争为人所传。天下之士,闻其名而慕,见其所传而喜,往揖其貌而竦,听其论而惊以服,久与其居而不能舍以去也。居数年,复得湖州长史。庆历八年十二月某日,以疾卒于苏州,享年四十有一。
初,君得罪时,以奏用钱为盗,无敢辩其冤者。自君卒后,天子感悟,凡所被逐之臣复召用,皆显列于朝。而至今无复为君言者,宜其欲求伸于地下也,宜予述其得罪以死之详,而使后世知其有以也。
(取材于欧阳修《欧阳文忠公集》)
译文:
已故的湖州长史苏君,有贤妻杜氏,自从苏君去世,(她就)穿布衣吃粗粮。(这样)过了几年,携带着苏君的孤子,收集他平生的文章,奔波到南京,向她的父亲哭诉说:“我丈夫活着时受屈,还可以在死后伸张。”她的父亲太子太师把(这些)告诉我,我替他收集编辑他的文章并为文集作序,来彰显苏君的大节,(表明)他受屈的遭遇,从而督促当朝官员们应当乐于为国家培养贤德之才,并且为苏君的不幸遭遇而悲伤。他的妻子卜问(之后)在嘉祐元年十月某日,将苏君埋葬在润州丹徒县义里乡檀山里石门村。(之后,她)又向她的父亲哭诉说:“我丈夫在人间受屈,还可以在地下伸张。”于是(她父亲)杜公和苏君的儿子苏泌,都写信来,(向我)求(一篇)墓志铭来安葬(苏君)。
苏君名舜钦,字子美。苏君的祖父名叫易简,因为文章(而)有了名气,官至礼部侍郎。(苏君的)父亲叫耆,官至工部郎中。苏君少年时凭借父亲的恩荫补任太庙斋郎,调任荥阳县尉。(但这并)不是(苏君)喜欢的(职位),不久(就)封门离职了。(后来苏君)考中进士,做了蒙城知县。(父亲去世后)为父守孝,期满(后),调任大理评事。
苏君长得奇特不凡,性格豪爽有大志。少年时喜好古文,擅长写文章。(做官)所到之处都有好的政举。在京城做官,职位虽低,多次上奏折谈论朝廷大事,敢说别人难说的话。范文正公举荐苏君,(皇上)召试,得到集贤校理的职位。自从元昊反叛,(朝廷)出兵无功而返,天下由于长期安定而懈怠,特别是在军事方面很困难。皇帝振作,重用三四位大臣,想彻底革除各种弊端,来缓解老百姓(的负担)。在这个时候,范文正公与今富丞相施行很多改革措施,却(遭到)小人阻挠。只是(因为)皇帝正信任和重用(他们),(小人)想有用来撼动(他们的把柄),(还)没找到(从)根本(上动摇之处)。因为苏君(是)范文正公举荐的,又是宰相杜公的女婿,于是(小人)借事中伤苏君,(苏君)因为掌管监进奏院祠神,(被小人)奏告(苏君)用卖旧公文纸所得的公款宴请宾客是监守自盗(使苏君被)除去官籍。苏君天下闻名,所宴请的宾客都是当时的贤俊之士,全都因这件事被贬逐。这之后那些中伤苏君的人高兴地说:“我一举网(将)他们(打)尽了!”之后(被皇帝重用的)三四位大臣相继被罢官离开,天下(改革的)大事最终不再施行。
苏君携妻带子居住在苏州,购买木石修建了沧浪亭。每天读书,潜心竭力在(钻研)六经(上)。时而在诗歌中抒发自己的愤闷之情,到情绪激昂时,往往(写出)惊世绝俗(之作)。(他)还喜欢写草书,所写作品都值得爱重。所以即使是他的短诗和醉后的墨迹,(也都)被人争相传阅。天下的读书人,听到他的名字而仰慕,看见他的流传作品而喜悦,去拜见他(见到)他的容貌而恭敬,听到他的谈论而震惊佩服,和他在一起时间久了就不忍离去。过了几年之后,他又做了湖州长史。庆历八年十二月某日,因疾病死在苏州,享年四十一岁。
当初,苏君获罪时,因为被控告用公款是监守自盗,没有敢(替)他辩白冤屈的人。自从苏君去世之后,天子感悟了,所有被贬逐的大臣又(被)召回任用,都(以)显赫(的官位)列于朝堂之上。然而到现在(仍然)没有为苏君说话的人,他在地下应该(也会)想要求得伸张,应该由我详细叙述他获罪而死的过程,使后代的人了解其中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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