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枚第三妹曰机,字素文,皙而长,端丽为女兄弟冠。年幼好读书,既长,益习于诵。针衽之旁,缥缃庋积。雍正元年,先君客吴中,闻衡阳令高君清卒,库亏,妻子狱系,叹曰:“我高公幕下客也。非我往,则难不解。”遂治装,历洞庭而南,告其弟高八曰:“曩而兄倾库供上官,吾尝止之,而兄不可;则劝其簿籍而加印焉,亦知正为今日计乎?”高大悟,检箧得印簿,诉制军。制军者,大学士迈柱也;素善先君,兼知高公之冤,为平其事。当是时,簿中贵人隐探高氏孤稚无能为,使人具三千金,啖先君。先君怒而叱之。高八益感谢。临别泣曰:“无以报,闻先生第三女未婚,某妻方妊,幸而男也,愿为公婿。”已而果然。因寄金锁为礼。时妹未周晬,枚长妹四岁,代系金锁饰项者数年。
乾隆七年,高八执讯来曰:“某子病,不可以婚;愿以前言为戏。”先君犹豫,妹侍侧,持金锁而泣,不食;先君亦泣,亦不食。以其意复高氏。高之族人惊,欢传高氏得贞妇。高八殁,其兄子继祖来曰:“婿非疾也。有禽兽行,叔杖死而苏;恐以怨报德,故言辞婚。贤女无自苦。”妹闻如不闻,竟适高氏。
高渺小,偻而斜视,躁戾佻险,非人所为。见书卷怒,妹自此不作诗;见女工又怒,妹自此不持针黹。索奁具为狎邪费,不得则手掐足踆,烧灼之毒毕具。姑救之,殴姑折齿。输博者钱,将负妹而鬻。妹见耳目非是,告先君。先君大怒,讼之官而绝之。
妹归侍母。母体微不适,妹彻夜立,持粥饮而匕箸进之。长斋,衣不纯彩,不髲剃,不闻乐,有病不治;遇风辰花朝,辄背人而泣。如皋人至,必出问堂上姑安否,寄赠服食甚谨。
前一年,高氏子死,妹亦病,以乾隆二十四年十一月死,年四十。枚在扬州,闻病奔归,气已绝矣,目犹瞠也,抚之乃瞑。
(选自《小仓山房文集》,有删改)
译文:
我的三妹名机,字素文,皮肤白皙而且身材修长,是姐妹中长得最端庄美丽的。幼年爱好读书,年长以后,对诵读更加通晓。缝补的衣物旁边,放满了书籍。雍正元年,先父客居吴中,听说衡阳县令高清去世,官库亏空,妻子和儿女也都被关押下狱,(先父)感叹说:“我是高公幕府中的门客。如果我不前往,那么(高家的)灾难不会解除。”于是整理行装,经过洞庭湖往南行去,告诉高公的弟弟高八说:“以前你的兄长用尽官库的银子供应上司,我曾经制止过他,你的兄长不答应;(我)就劝他在财务账簿上加盖印章,也知道正是替今天的情况考虑吧?”高八恍然大悟,检查箱子发现了加盖印章的账簿,上诉制军。制军是大学士迈柱;(迈柱)向来和先父交好,加上知道高公的冤情,为他平反了这件事。当时,主簿中地位高的人,暗中探知高氏孤儿年幼没有能力,派人准备了三千金,利诱先父。先父发怒,大声斥责了对方。高八更加感谢。临别时哭着说:“没有什么来报答您,听说先生的第三个女儿没有订婚,我的妻子正怀孕,如果有幸生了男孩,愿意做您的女婿。”不久果然生了个男孩。就寄了金锁作为信物。当时我的妹妹未满周岁,我年长妹妹四岁,(便)代替她系金锁装饰在项上多年。
乾隆七年,高八让人带信来说:“我儿子病了,不能为他婚配;希望把以前说的话当作开玩笑。”先父犹豫了,妹妹侍立在一旁,持着金锁哭起来,不吃饭;先父也哭了,也不吃饭。把妹妹的意思回复给高氏。高氏的族人很吃惊,高兴地传话说高氏得到了贞妇。高八去世后,他哥哥的儿子继祖来说:“您的女婿不是有病了。而是有禽兽的行为,叔叔杖打他,他昏死过去后又苏醒了;担心让他与您女儿成婚是以怨报德,所以说谎辞婚。贤女不要自己害苦了自己。”妹妹听说后如同没听见一样,最终嫁给了高氏。
高氏个子矮小,驼着背、斜着眼,性格暴躁乖戾、刻薄阴险,(他做的事)不是人能做出来的。看到书就发怒,妹妹从此不再写诗;看到女子做的活计又发怒,妹妹从此不再做针线活。索取妹妹的嫁妆作为嫖妓的费用,要不到就手掐脚踢我妹妹,用火烧、烫的歹毒之事都做过。婆婆救她,(高氏)就殴打婆婆,把她牙齿都打断了。赌博输了钱,将要背着妹妹去卖掉。妹妹看到情况不同于平常,告诉了先父。先父大怒,向官府诉讼而断绝了与高氏的关系。
妹妹回来后侍奉母亲。母亲身体稍有不适,妹妹就整夜站在旁边,手持粥饮和羹匙、筷子端上去。她长年吃斋,不穿彩色的衣服,不梳理头发,不听音乐,有病也不医治;遇到时令节日,就背着人伤心哭泣。如皋(高家的)人来了,一定要走出来问家中的婆婆是否平安,寄赠衣服食物很细心。
前一年,高氏子死了,妹妹也生病了,在乾隆二十四年十一月去世,年仅四十。我身在扬州,听说她病了就飞奔回家,(到家后)妹妹气已断绝,眼睛还瞪着,(我)用手合上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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