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门宫树月痕过, 媚眼惟看宿露窠。
斜拔玉钗灯影畔, 剔开红焰救飞蛾。
张祜,字承吉,清河(今属河北)人。卒于唐大中年间。以宫词著名。有《张处士诗集》。
李清照在《添字采桑子》词中说“半叶蕉心卷未舒”的芭蕉叶,“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意指芭蕉叶初生时是卷着的,而随着它的长成会慢慢地舒展开来,包藏感情内蕴的古典诗词,不也有这样的深趣吗?这首《赠内人》就具有余情无限,令人遐思的艺术魅力。
诗的一、二句写室内,三、四句写室外。唐代长安教坊歌舞妓进入宫中承应的称“内人”。崔令钦《教坊记》中云:“妓女入宜春院,谓之内人。”诗题为“赠内人”,就是替选入宫中宜春院的歌舞妓咏叹,并非真的向她们投赠诗篇。诗中以内人在室外月下看宿鹭,在室内灯下救飞蛾的两个动作的描写,折显了其幽禁在宫苑孤寂、苦闷、愁怅的心影。
“禁门宫树月痕过,媚眼惟看宿鹭窠”:“门”,不是一般的门,而是“禁门”,“树”也不是一般的树,而是“宫树”,这指明了人物所处的环境。禁门深深,宫树丛丛,读者可由此领略到身入该地的冷寞,内人的怨苦自能言外见之。当月过宫树之时,她们中间的一个人伫立不动,在沉思默想,还是在对月伤怀?诗人撇开了这些屡见常用的笔墨,别具心裁地推出这个红颜少女在凝望栖宿的鹭窠的镜头,睹其情态,确令人神驰意远。我们从“媚眼”上可知她生姿秀美,这么貌俊的女子没有爱情的温暖,长期被关闭在宫墙之内,生活是多么单调乏味!再从“惟看”上也可知她与外界隔绝,视野局限于狭小的天地,因此有什么景物能使她看后调动出兴致呢!这里通过月中人外部形象描摹所造成的艺术氛围,进入到“写其形,必传其神,必写其心”(陈郁《藏一腴话》)的诗境。她或许想着夜深了,鸟儿尚知入眠,可自己呢,还无有睡意,一种弧枕难寐的心绪,使她无法排遣积怨;她或许想着鸟儿日飞夜宿,来去自由,而自己却羁縻于宫房,一种享受不到人间乐趣的苦恼,使她无法消烦解闷。在这时,她不分明是沉浸到索居的哀痛之中吗?我们不难想象,月光清冷,万籁俱寂,而她形单影只,这一切给予她的感受, 自然是悲凉难耐!
“斜拔玉钗灯影畔,剔开红焰救飞蛾”:这两句诗是借内人的以飞蛾喻己,来毕露她渴求跳出火坑的心理活动。诗人紧接着一、二句的室外描写,转入到室内描写,由远景移换为近景,由月光移换为灯光,并由她的微看宿鹭移换为剔焰救蛾。这能使读者进一步窥视到她对宫墙之内生活的不满,怨情难抑已臻于不堪忍受而化为焦急的程度。她百无聊赖地回到卧房,看到飞蛾扑火,生命危在旦夕,便拔出玉钗,将其拨离红焰。这一动作,有着深曲的蕴含,经得住细细品味。她救飞蛾,是因为哀怜飞蛾。灯火耀眼之处,正是引诱飞蛾的葬身之地。这位内人,不就象飞蛾一样,投进了金碧辉煌的宫中,埋没了自身的青春吗?她哀怜飞蛾,实在也是哀怜自己啊!她多么希望有人能象她救飞蛾一般地来救自己!由此可以想见,当她坐在孤灯之下拨救飞蛾时,必然是触目神伤,悲叹起自己如同飞蛾扑火似地身入宫门的命运。
这首诗绘出了相为连贯的两幅宫女深夜不眠的画图,淡雅素洁,并没有直接作人物心态的揭示,然而却能从诗中的女主人公动作所提供的定向暗示上,使读者透过未形诸字面的语言,想象到她有哪些潜藏在心底的所愁、所恨、所思、所叹,以及由这些汇合起来的所怨。这种含蓄蕴藉的艺术功力,来自诗人巧作构思的匠心独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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