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信入门先有泪,妻惊女哭问何如。
“寻常不省曾如此②,应是江州司马书。”
元稹、白居易相识于贞元十九年 (803) 。在此后数十年的岁月里,他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元和初年,元、白共同向强藩、权臣、贵戚发动了一场针锋相对的斗争,在篇篇诉状中弹劾他们,同时提出了一系列利国安民的政见。作为这场斗争的唯一结果,元、白双双得罪了这一大批既得利益者。此后数年间,对元、白的打击迫害接踵而至。元和五年(810) 宦官头目在敷水驿寻衅毒打元稹,元稹因此而被贬为江陵士曹参军。五年后,正当元稹在平叛淮西前线往来于帅府行营之间,出入于刀枪剑戟之中,冀图为国为民立功平叛之时,政敌又将其调回京城,随即将其贬放更为荒僻的州郡,任其为通州司马。同年六月,宰相武元衡被刺,横尸街头而无人敢言捉贼。白氏出于义愤,领头上疏急请捕贼,政敌借机又将白氏出贬为江州司马。元稹、白居易初至通州和江州,曾有诗简往来,互以诗相勉相慰。不幸的是,元稹在瘴疠之地通州又染上了疟病。大病三月,几乎夺去了他的性命,十年十月转兴元 (今陕西省汉中市)求医治病。也许因为病中走得匆忙,元氏没有来得及将这个消息及时转告; 或者因为通、江道途遥远,来往不便,转递的信件中途失落,致使白居易一直以为元稹尚在通州。白居易出于对朋辈的关切,不时作诗寄往通州,但不见元稹回酬。白氏既惊异元稹未报诗书,疑有不测之事; 又猜想自己的书诗元稹没有收到,尚存安慰之想,书诗寄得更勤。元稹到达兴元,因自长安出发的山南大道经兴元而不至江州,山东大道可至江州而不经兴元,无由寄书诗以报告自己的情形。他只好借汉水抒发对白氏的思念之情: “我滴两行相忆泪,君从何处遣人求?”
“远信入门先有泪”一句,突兀而起。“远信”千里迢迢而来,“入门”本是喜事,何以竟“先有泪”?诗人一开始就为读者设下悬念。诗人这一反常的举动,不仅为读者所不解,也为最了解诗人的妻女所误会: “妻惊女哭问何如。”她们从诗人泪流满面的神态中,误以为发生了有碍诗人前程和全家生活的不幸。在以往的岁月里,诗人连遭打击,他的妻、女也跟着处在长期的精神紧张状态之中,故一见诗人流泪,就神经过敏地与自己的亲人将遭到又一次打击联系起来。妻子受惊而失态,女儿因害怕而哭泣,活画出长期受迫害的下层官吏家庭生活的心态图。妻子的询问,女儿的哭泣,却并没有引起专心看信的诗人的注意。他边读边哭边笑,被冷落在一边的妻子和女儿为此大惑不解,只好自问自答: 平常并没有注意到他竟如此多情善感,今天看着他又哭又笑的神态,定然是另有缘故。那么,又是什么事情,又是什么人能使他如此反常?他平常最知心的朋友是白居易,而白氏又已有三年不通音讯,这次莫非是江州司马白居易来了信,才使他如此激动与失态——像疯了一般!全诗对自己与白氏的友谊不着一字,但读者已从诗人和他妻、女的反常举止以及妻、女的自问自答,巧妙地揭示了诗人对白氏无比关心、深切思念的内心世界,同时也惟妙惟肖地写出了诗人家庭成员间亲密融洽的关系。
人们常常论及李白与杜甫终生不渝的兄弟情谊,称颂他们间的友谊是“文学史上的佳话”,这固然十分精辟,但平心而论,无论是交往时间的久长还是唱和诗篇的众多,以及两人情谊的至死不渝,李、杜都无法与元、白相比。究其原因,元、白不仅政治主张相类,诗风相似,而且他们同患共难,同历沉浮。这些既为李、杜所无,元、白的友谊也自然为李、杜所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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