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情
自别后遥山隐隐①,更那堪远水粼粼②。见杨柳飞绵滚滚③,对桃花醉脸醺醺 ④。透内阁香风阵阵⑤,掩重门暮雨纷纷。
怕黄昏忽地又黄昏⑥,不销魂怎地不销魂⑦。新啼恨压旧啼恨,断肠人忆断肠人⑧。今春,香肌瘦儿分⑨,搂带宽三寸⑩。
元代散曲,凡题目中有 “过”、“兼” 、“带”等字者,即 “带过曲”,又称作 “合调”。它是把两个或三个 (至多三个) 音律恰能衔接的同一宫调的曲子连结在一起填写的。本篇就是一首 “带过曲”,由同属 〔中吕〕 的 《十二月》 和 《尧民歌》两首曲子组成。其内容是写一位深闺女子缠绵悱恻的情思。它熔雅俗为一炉,文情并茂,很能体现王实甫婉丽与本色兼得的创作风格。
这首小令的前六句,铺陈描写了遥山、远水、杨柳、桃花、香风、暮雨六种景物。虽然一句一景,却不堆垛板滞,得力于恰切地运用了衬字和叠字。《十二月》 ,通常共六句,每句四字,这里则是七字一句,节奏为上三下四,前三字是衬字。每句的衬字中,都有一个动词,起了移景换形的串连作用。各句后面的叠字,或用动词,或用形容词,都有再现各种物态的作用,形象感很强。
诸多的景物,分开来看,是一幅幅生动的画面,合起来则是一组伤春怀远的连环画。这些从天涯到闺房,从地面到天空的景物,多层次多角度地渲染烘托了女主人公的心绪,造成了整个宇宙都弥漫着她的愁思的意境。“遥山”、“远水”,是情人别后,女子登高远望先仰视又俯视所见,“隐隐”、“粼粼”的景象,触发了她望而不见的惆怅不安。“杨柳”、“桃花”,是信步屋外所见,柳絮 “飞绵滚滚”,引起了她对折柳赠别的反复思忆。以酒浇愁,面对红艳美丽的桃花,使她产生了美好青春虚抛,人不如物的感慨。“香风”,写由庭院转身闺房以后,嗅到的自外而入的花香。无法躲避春景,使她联想到无法排遣相思。“暮雨纷纷”,是自室内向外张望所见。昏暗的夜景,纷纷的雨丝,与她孤寂凄凉、愁闷烦乱的心境一致。于是,便产生了 “掩重门” 的行动。她把一道又一道的门户全关闭起来,想借此排除外界景物的刺激。这一行动,虽带点稚气,却深刻生动地表现了女主人公触景伤怀的无限痛苦。在行文上,它也与第二句的“更那堪”,遥相呼应,结构完整严密。
如果说这首小令的前半部是明写景,暗抒情,那么它的下半首则是抒发触景所生之情,犹如盘马弯弓之后的矢射,一发而不可收。为了强化感情的表达,前四句用排比法,气势充沛,一贯而下,音调畅朗。为了突出女主人公内心激烈的活动,前四句的每句都用了反复法,使句中的主体相互重叠。“怕黄昏忽地又黄昏”,紧承前半首的结句而来。暮雨纷纷的黄昏,对于孤寂的相思者来说,尤为难熬。李清照《声声慢》词就曾这样写道: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 ‘愁’ 字了得。”正因为如此,王实甫用“怕”字写出了女主人公的怯惧心理,再用表示意外的“忽地”两字,揭示了客观与主观的矛盾,好像天公在有意为难这位女子。“又黄昏”三字,不但再次强调了她的怯惧和矛盾,而且表现了她对客观的无可奈何。“不销魂怎地不销魂”,从主观内省方面强调了无法解脱精神痛苦。前一个“不销魂”,是销魂者的自我劝解,后一个“不销魂”,写劝解无济于事,依旧愁苦失神。这真是李煜《乌夜啼》所说的“剪不断,理还乱”,可怜无补费精神! “新啼痕压旧啼痕”,通过面部的表情,刻画内心的痛苦。脸上旧的涃痕还没有来得及揩去,新的泪痕又压在了上面,谁能算清她哭了多少次,哭了多长时间?只能这样概括: 从情郎别后,她一直在泪水中生活。“断肠人忆断肠人”,与前三句的集中写女主人公自身不同,作者调换笔头写了她与她的情郎的互相思念。前一个“断肠人”,指的是她,后一个“断肠人”,指的是情郎。“断肠” 两字,是对前三句所写相思情态的概括。对于身在天涯海角的情郎也称作“断肠人”,可见那位男子也是一位未曾负心的多情种。正因为两人都钟情不渝,女主人公的相思才表现为悲而无怨,苦而无恨。从文意来看,这一句照应了前半首的“远山”、“遥水”,使人可以联想“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情状(李清照《一剪梅》)。末二句“今春,香肌瘦几分,搂带宽三寸”,通过对女主人公形体消瘦的夸张描写,渲染了相思对她的折磨,表现了她坚贞、执著的追求。从而,使前面所写的触景伤怀和痛苦相思得到了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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