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月坠,宿云微,无语枕频欹①。梦回芳草思依依②,天远雁声稀。啼莺散,余花乱,寂寞画堂深院③。 片红休扫尽从伊, 留待舞人归!
这首词,作于后主亡国被掳北上宋都以后,是一首怀人怀国怀旧之作。
上片虽仅寥寥数句,但词人的自我印象却已展现在读者面前: 晓月西坠,宿云稀疏的黎明,正是人们在梦乡中遨游的大好时光,但词人却转侧攲案,难以入眠,从他那消瘦的身影、发黑的眼眶和憔悴的神态中,人们不难推知: 他失眠绝非自今夜始,失眠的原因也绝非不值得为他人一道的生活琐事,而定然是为已无法挽回的国家大事而日以继夜地焦躁不安,为他所眷恋而已在破城时散失的 “舞人”而忧虑烦恼。作为一名特殊的囚徒,他虽有满腔的亡国之悲愤,怀人之忧愁,但也不敢随便对人泄露一星半点,而只好深深地埋在心底。故他虽满腔怨恨,但也只能 “无语”倚枕默坐,除此之外,他别无他事可作,别无他话可说。但人们从他时起时卧的焦躁烦恼的举动中,已不难看出他心中山样高的亡国之痛和海样深的怀人之苦。如果能允许他打开思想的闸门,向人们自由倾诉的话,那情景定然如词人自己所云: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 ( 《虞美人》 ) 但眼下,词人处在宋人的严密监视之下,不仅没有一举一动的自由,亦无畅所欲言的权利,自然也谈不上与他所眷恋的 “舞人”旧情重叙。他现在所能做的只能是无语相对,默然而坐。但他的思绪,却如奔马行云,飞回他的京都金陵,飞向他朝思暮想的 “舞人”。无语倚枕的他,已把自己置身在若醒若梦,似梦非梦的境界中。他似乎看到了 “雕栏玉砌”、(《虞美人》) “玉楼瑶殿” (《浪淘沙》)的皇宫,他似乎回到了 “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望江南》)的岁月,他似乎已过上了 “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浣溪沙》)的生活,他似乎已见到了 “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菩萨蛮》)的“舞人”。但几声北国的雁叫,又将他的思绪呼唤到冷酷的现实中来。
上片由实而虚,再由虚而实; 下片重由实而虚,虚虚实实相间,意感实景,情生虚象。上下两片意脉不断,思绪相连: “啼莺”紧接 “雁声”,“余花”遥映“芳草”。下片开头两句,即承上片幻觉梦境而来。无情的现实,惊醒了词人 “一晌贪欢” ( 《浪淘沙》 ) 的梦境,打破了 “不知身是客” ( 《浪淘沙》 ) 的幻觉: 萦绕在耳际那婉转动听的莺歌突然远去、消失; 展现在眼前的只是满地落花,空空荡荡的画堂,寂寞阴森的深院。无可奈何的现实,使词人悲苦顿生,忧愁齐来。但词人决不甘心就此罢休,他还要寄希望于明天,未来: “片红休扫尽从伊,留待舞人归! ”词人在这里是正话反说,词人所盼望“归”的不是 “舞人”,而是自己从这宋人的 “画堂深院”回到自己的 “吴苑宫闱”、“广陵台殿” ( 《渡中江望石城泣下》 ) 中去,回到舞人起舞、歌女送歌的往昔,回到南面称王、主宰国运的皇帝宝座上去。
这首词,词人将自己怀国之情、怀人之意、怀旧之感揉和在一起,写得意蕴深沉绵邈,情致飘忽迷离,令人读而生感、生叹、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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