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矶头擫笛吹, 平明沉玉大王祠。 无数蛾眉深院里,晏起。晓霜江上阿谁知? 山诡潮奔千万变,当面。身轻要唤鲤鱼骑。蓦地江妃催我去,飞渡,樽前说与定何时?
这首词写燕子矶祭江,将自然风光与神话传说糅合在一起,色彩瑰丽,气韵生动。向来词有婉约豪放之分,此阕则消弭畛域,冶豪放婉约于一炉,形成了独特的浪漫主义风格。
燕子矶,在今南京市北郊观音山上,丹崖翠壁,耸立江上,三面凌空,状如飞燕,故吴伯敷有《燕子矶》诗云:“江落鲛人窟,矶传燕子名。”此词起首二句写在燕子矶清晨祭江情景。擫笛吹, 谓以手指按住笛孔进行吹奏, 范成大《陈侍御园上坐诗》有“擫笛当筵渐妙声”之句, 亦用以形容吹笛。沉玉,古俗祭河神时以玉沉于水,表示献宝,《左传》襄公十八年曾经记载:“唯尔有神裁之,沉玉而济。”好象河神收下这块玉,便让你平安渡河,说来非常好笑。大王祠,指河神庙或江神庙。燕子矶附近旧有弘济寺,或许即此。这两句看起来是写实,一大早燕子矶头,笛声悠扬,香烟缭绕 (想一定会有),善男信女们在虔诚地祭祀江神,这场面是够热闹的了。但自“无数蛾眉深院里”以下至歇拍,词人却笔锋陡转,去写青年妇女的闲愁闲闷。这在词的章法上叫做宕开一笔,因此词情便显得婉转曲折,耐人寻味。
然而人们不禁要问: 那些懒洋洋的女子日高方起,情思缠绵,这与祭祀江神何干? 她们所住的又是谁家深院?就词的结构而言,这里是为下半阕的江妃作铺垫。前二句写祭江,后二句写闺情,表面上似渺不相涉,然而由于同下半阕遥相呼应,所以在意脉上仍前后贯通,联成一气。就手法言,也是相互衬托,相得益彰。一方面是大王祠中庄严肃穆的气氛,一方面是深院里凄迷幽约的情思,两相映照,便令人产生不可思议的遐想。屈原《九歌》也是祭神曲,然而它在祭神的歌舞当中,也羼杂着恋歌式的诗句,如“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便是一个显例。词人大概受到它的影响。明白了这点,蛾眉们住在谁家深院就容易理解了,说得干脆一点: 她们是生活在词人的理想境界里。
如果说上半阕是写词人所见所感,那么下半阕则亮出词人自己的身份。从词意看,此刻词人正攀登石梯,下瞰大江,只见雪浪奔腾,拍击着千年岩石; 上观山顶,又觉怪石嶙峋,千姿万态,奇诡异常,变幻莫测。而浩浩江风吹来,词人又感到身轻如燕。“山诡潮奔千万变,当面,身轻要唤鲤鱼骑。”以极凝练的一笔,写尽了登临之感,但却有燕子矶的特点,其他地方挪用不得。按: 在漫长的岁月里,由于江潮的不断冲击,燕子矶临江的岩石,已形成十二个岩洞,而以第三洞最大最奇,内有“观音泉”及“小有天”。所谓“山诡潮奔”,乃是形容大自然这种神奇的运动以及由此产生的诡奇的景象。骑鲤鱼的典故,出于《列仙传》及《水经注》。据说赵人琴高有道术,一日入砀水取龙子,嘱其弟子待于水边,未几,果然骑着鲤鱼飞出水面,坐进祠中,受到万人瞻仰。唐代诗人岑参对此也很歆慕,有诗云:“愿得随琴高,骑鱼向云烟。”现在词人泠然御风,面对浩浩长江,不禁发此奇想: 要把鲤鱼召回,好骑在它的背上,或潜泳江底,或遨游太空。我们读着这些美好的词句,似乎也分享着当时的乐趣,飘飘欲仙了。
正当词人沉浸在奇妙的想象中时,“蓦地江妃催我去,飞渡,樽前说与定何时?”江妃,扬子江神女。《列仙传》说,江妃二女,曾游于江滨,遇郑交甫,遂解下身上环珮相赠。交甫受环珮而去,才数十步,便失去怀中的环珮,二女亦不见。王褒《四渎祠碑铭》也说过:“河鱼送迎,江妃来往。”现在词人蓦地里受到江妃的催促,于是他飞快地渡过大江,在江妃宴请他的筵前,他含情脉脉,欲说还休……当然这也是浪漫主义的幻想,但这幻想如梦如真,有情有味,时时叩动人们的心弦,唤起美好的感情。因此它也就带有某种艺术真实了。
值得一提的是词的上下两结,均采用疑问句式。上结云:“晓霜江上阿谁知?”自是怀人心情的流露; 下结云:“樽前说与定何时?”也表现了一种捉摸不定的思绪。这样写来,便显得要眇宜修、蕴借含蓄,言有尽而意无穷,值得读者细细回味。同那些“一语之工,令人魂绝; 一词之艳,令人色飞”的艳情之作相比,它要高雅得多,也深刻得多。说它有骚人遗意,恐不算太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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