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北朝敕勒族民歌《敕勒川》以其恢宏的气势,简练奇崛的风格,成为北朝乐府中的珍品。
敕勒族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游牧民族,在汉朝叫丁零族,到魏晋南北朝,北方的鲜卑、柔然人叫它敕勒,汉人叫它高车,南方汉人仍叫它丁零。敕勒族的故土在今西伯利亚南部,从贝尔加湖以北的安加拉河流域向西绵延至叶尼塞河的上游。汉末,北方游牧民族大批南迁,它的不少部落也随之南下。“五胡十六国”时,该族酋长翟氏、鲜于氏,都曾在中原活跃一时。不过,它的大部分部落仍留在漠北原驻地。北魏时,他们进一步往西,到达阿尔泰山脉及鹿浑海 (今新疆布伦托海) 一带。这个伟大而坚强的民族,以辛勤的劳动和智慧,开拓了我国北部的辽阔疆土。他们在极端艰苦的自然条件下,创造了东起贝尔加湖北岸、西至阿尔泰山南麓的草原文化,为中华民族的历史作出重大牺牲和伟大贡献。
敕勒族以畜牧业为主,兼营狩猎业,手工业也相应跟上,制皮、毛织外,尤以造车著称,所造之车,“车轮高大,辐数重多”(《魏书·高车传》)。整个部族过着随水草迁徙、衣皮食肉的游牧生活。
北魏时,拓跋氏政权对该族大肆侵掠。公元429年,拓跋焘将敕勒族各部统一于北魏,命令贝尔加湖一带“数十落 (户) ……皆徙置漠南千里之地”(《北史·高车传》)。这数十万部落仍保持着原有的组织结构,驻在“东至濡源 (今河北丰宁县西),西暨 (达) 五原 (今包头市西) 阴山,竟三千里”的广大地区(《魏书》世祖纪、蠕蠕传)。经过该族几十年的辛勤开发,这一地区的畜牧业迅速发展,农业也有了进步。他们向北魏王朝“岁致献贡”,“由是国家马及牛、羊逐至于贱,毡毛委积”(《北史·高车传》)。于是,漠南地区出现了一派繁荣兴旺的景象。敕勒族人也“渐知粒食”了。北魏文成帝拓跋溶时 (452—465),“五部高车合聚祭天,众至数万,大会,走马杀牲,游绕歌吟忻忻,其俗称自前世以来无盛于此”。这漠南三千里之地因为主要是敕勒族聚居的,所以当时把这片大草原叫“敕勒川”。这首民歌即为敕勒川畜牧业生产兴旺发达的写照,是敕勒人勤劳、豪放、勇敢、乐观性格的表露,是热爱家乡的激情的抒发。尤为奇特的是,民歌作者以生活为基础,采用了大胆想象与夸张的手法。
宋代郭茂倩在《乐府诗集》中引用了《乐府广题》一段话:“北齐神武(高欢) 攻周玉壁,士卒死者十四五、神武恚愤疾发。周王下令曰:‘高欢鼠子,亲犯玉壁,剑弩一发,元凶自毙。’神武闻之,勉坐以安士众,悉引诸贵,使斛律金唱《敕勒歌》,神武自和之。其歌本鲜卑语,易为齐言,故其句长短不齐。”尽管这段话有不周密之处,如玉壁之战发生于东魏武定四年 (546),亦即西魏大统十二年,高欢尚未立北齐,宇文氏亦未立北周。但是它也提供了珍贵的线索。一是《敕勒歌》是敕勒人斛律金唱的。二是这首民歌在北方广泛流传,北魏等政权皆用鲜卑语,斛律金显然是用鲜卑语唱的,所以高欢才能“和”。据史籍记载,敕勒语“略与匈奴同,而时有小异”,属土耳其语系,鲜卑语则属蒙古语系。这样看来,这首民歌本为敕勒语,译成鲜卑语,再译作汉语,是没有疑问的。它当时就得到各族人民的喜爱。三是它是斛律金唱的,不是他作的,是一首民歌,所以从郭茂倩的《乐府诗集》到清代王士祯的 《古诗笺》都定为“无名氏”所作,是妥当的。四是它格调高昂,令人振奋,能起鼓舞士气的作用。五是自公元429至546年该族数十万落在漠南生活了一百多年,建设出美丽富饶的家乡,所以文成帝时才出现“五部高车”的聚会。准此则确定它是北魏中期的产物为宜。
了解了敕勒族,《敕勒川》就容易理解了。歌手开唱就点明地理位置与自然环境。“敕勒川,阴山下”,是说阴山南麓为敕勒族人民聚居与放牧的大草原。阴山是西起今乌拉特,东至呼和浩特而与内兴安岭相连的大山,绵亘于河套以北,共一千二百多里长。“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在这片草原的上面是辽阔的天空。站在草原上向四面八方远眺,皆一马平川,视线直达天地相连的地平线。歌手驰骋想象,用常见的事物打比方,说天空象一座巨大无比的圆顶帐幕 (蒙古包),蓝天是顶与四壁,草原是绿色的地毯。茫茫草原被晴朗的天空笼罩得严严实实。这就写出了敕勒族人民以天地为家的豪迈感情与雄伟气魄,表达了对家乡的由衷赞美与热爱。“天苍苍,野茫茫。”天空深青湛蓝,没有一丝云彩; 草原茫茫一片,望不到尽头。天地融为整体,更显得敕勒川的雄浑、辽阔与壮美。草原也是柔美多情的,看,“风吹草低见牛羊”,一阵风儿吹过,绿波滚滚,茂繁的牧草挨次地低下头; 隐没在草丛中的牛羊纷纷地闪现出来,白的、雪红的、黑的、花的、黄的……五彩斑斓,恬静幽美。当然风儿一停,一切又复归于宁静。雄伟壮丽的草原,又是如此地多情哟!
《敕勒川》就是这样热情赞美大草原的辽阔广大、畜牧业兴旺发达的生机勃勃的景象。歌词中虽然没有出现人物,但可感受到,正是勤劳、勇敢、坚强、刚毅的敕勒族人民用一捧捧晶亮闪光的汗珠浇灌了这里的土地。没有敕勒族人民就没有这如画的草原。敕勒族是中华民族的一员,我们为此感到骄傲与自豪。高尔基说过,民歌是与悲观主义绝缘的。歌手倾吐了本族人民热爱家乡、热爱祖国、热爱边疆、热爱土地、热爱劳动、热爱生活、热爱大自然的心声,抒发各族人民共有的典型情绪。这是这首民歌成为千古绝唱的原因。
全歌仅37字,脍炙人口,青春永驻,这跟它在艺术上取得的成功也分不开。首先,动静相谐,粗细互补。前面写静景,大笔触勾勒,大色块涂抹,犹如油画画面,粗犷有力而又宁静深邃。“风吹草低见牛羊”,似吹皱一池春水,“吹”、“低”、“见”三字工笔细描,境界跳出,象电影复迭镜头,有层次地使无边无际、富饶丰盛的大草原飞动起来。令人叹为观止。其次,虚实相生,情景相依。作者实写草原风光,虚写身在其中、引吭高歌的牧民。实写包孕丰富,虚写含蓄隽永,皆耐人寻味。再说,歌手有深厚的生活基础,对养育自己的故乡满怀深情,对自己的民族充满自信,所以看似平静的写景中包含炽热的感情,欢乐,赞赏、愉快、幸福、自豪……纷至沓来。情缘景生、景因情美,它在我国古代民歌中是独具风采的。再次,风格质朴自然、豪放刚健。由于各种原因,敕勒族的民族性格与南方不同。他们占朴质直,据《北史·高车传》:“其畜产自有记载,虽阑纵在野,终无妄取。”“质直,勇健过人。”他们豪放乐观,爱好自由,虽处于艰苦的自然条件下,却能歌善舞,开朗达观。“男女无大小,皆集会。平吉之人,则歌舞作乐。”对北魏王朝的苛求,“不任役使”,有“寇难,翕然相依”,坚决反抗。他们团结一心在冰天雪地中建设出美丽的家乡。这些民族气质给这首民歌烙下了印记。全诗朴实无华,不事雕琢,写浩渺蓝天则自然想到“穹庐”,写草原美景,则自然想到“牛羊”、牧“草”,浑然天成,和谐自如。抒情则直抒胸臆,一气贯注,雄浑奔放。所以南宋王灼在《碧鸡浸志》中赞扬它“能发自然之妙”; 清代沈德潜称颂它“莽莽而来,自然高古,汉人遗响也。”可见文艺创作保持民族作风与民族气派多么重要。还应一提的是,译者对牧民的生活与精神世界都很熟悉,译文既尊重原意,又做到文字简朴,线条明朗,色彩鲜艳,声音响亮,“下”、“野” (ya),“苍”、“茫”、“羊”押韵,十分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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