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箧犹存旧赐香,轻将魂梦别昭阳。
只知镜里春难驻,谁道人间夜更长。
父母家贫容不得,君王恩重死难忘。
东风二月垂杨柳,犹解飞花入苑墙。
此诗题目为《退宫人》,“退”字之意,是遣发、例放的意思。进入宫中,宫人年龄日长,青春将逝,未能册封为才人、贵人等后宫职位的宫女,便会在适当的时候被放出皇宫,以待婚嫁。此诗所写,便是一位例释的宫女在嫁人前思念君王、怀恋宫廷生活的思想活动。
诗歌以倒叙手法起笔。“破箧犹存旧赐香,轻将魂梦别昭阳。”箧,箱子。香,香料。昭阳,指汉朝皇宫中的昭阳殿。汉武帝时建筑,汉成帝的宠妃爱后赵飞燕曾在这里居住。被释的宫女打开了自宫中带回的破旧的箱子,找到了那块包裹严密的香料,玉手紧握,抱于胸前,心中异常激动。何以如此? 因为昨天夜里她又在睡梦中回到了皇宫中的昭阳殿,正是在这个历来为宠妃居住的地方,皇帝幸驾,赏赐给她这块宝贵的香料。只可惜好梦太短,不知道为什么,正在游得酣畅淋漓的时候,她的魂魄却“轻别”昭阳,从梦中返回。
梦返昭阳,勾起了她对宫中岁月的回忆。当年龄渐长的时候,对镜相照,她发现自己青春正在逝去,红颜日见消褪:“只知镜里春难驻”,于是她渴望皇上能早日遣她回家,使她能觅得一位如意郎君,去过一种女人应该享受的生活,她觉得,那将是她最大的幸福。然而现实与此完全相反: “谁道人间夜更长”,谁知道人世间的生活更难熬,仿佛漫漫长夜,不知何时方能到头。律诗的第五句交待了“人间夜长”的原因:“父母家贫容不得”。她虽有出众的姿容,天赋的丽质,家境却是一贫如洗,简直到了难能糊口的地步,“容不得”三个字便充分地说明了宫人家贫的窘状。“容不得”三字还暗示了“人间夜长”的另一个原因:由于贫穷,父母养她不起,催她早日出嫁。她不肯草率成婚,于是父母的呵斥詈责之声不绝于耳,这和君王的重恩厚爱正成反比:“君王恩重死难忘! ”她感伤了,她流泪了。这种情感的变化与体会是非有亲身经历不能得到的。
宫女怀着寻找终身幸福的渴望回到了家中,谁知得到的却是更深的痛苦,于是她才感到宫中生活的甜美,她才感到了得到皇上宠幸——虽然只是偶然的一次两次——的幸福。她瞭望户外:早春二月,东风已然吹来,低垂的杨枝柳枝正在绽苞,正在扬花。它们也羡慕宫中的流水,宫中的沃土,宫中的馨香。于是它争乘二月的东风,将自己花絮送入苑墙内的宫中,“东风二月垂杨柳,犹解飞花入苑墙。”人非草木,焉能无情。杨花柳絮尚想到皇宫这人间天堂一住,何况这俏慧贤丽的宫女? 只是中国从进入封建王朝以后便没见宫女出而再返,此宫女只好再做新梦,于梦中返回皇宫了。
这首诗表意真率,又不乏含蓄蕴藉。叙说君恩不只以“恩重”表达,而且以君王赐物“旧赐香”引起人们的具体遐思,对于君王的怀念,不只以“死难忘”来表达,而且以昭阳宫殿等典故,来引起人们对历史上多少出爱情悲剧的思索。尾联二句,生动的形象之中,更有悠悠情韵。唐人王昌龄有句道:“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宋人欧阳修有句道:“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作者巧化此二句,将宫女的君王之思与思而不得之忧一并打点进尾联,又以东风吹动“飞花入苑墙”形象地表现出来,情融入景,以景收结,使人经久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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