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鹤江入京,泊葑门外有感
柳暝河桥,莺晴台苑,短策频惹春香。当时夜泊,湿柔便入深乡。词韵窄,酒怀长,剪蜡花,壶箭催忙。共追游处,凌波翠陌,连棹横塘。十年一梦凄凉,似西湖燕去,吴馆巢荒。重来万感,依前唤酒银罂。溪雨急,岸花狂,趁残鸦、飞过苍茫。故人楼上,凭谁指与,芳草斜阳。
词的上阕,是词人对往日情爱生活的追忆。在融暖的春日中,词人重返故地,睹物思人,触景伤情。年轻时词人也曾风流倜傥,与情人相聚言欢,情意切切;而今却是白发鬓生,杖策纵游,已是物在人故、今非昔比了。但世情的更迭,人情的变故,光阴的推移,并没有磨抹掉词人对往昔依依情爱的留恋与怀念;相反,旧地故物,引发了蛰伏在词人心灵中久已尘封的情爱,在他的情感生活中荡起了阵阵涟漪,于是,他不觉鸳梦重温,悠然沉迷于过去那动人心魄的情爱中去了。记得当时他夜泊红楼,兰房内翠幕罗钿,暖香金兽。有着千万种的销魂与温柔。在这甜蜜温馨的氛围里,他与情人赋诗作歌,竟相斗韵,引斛飞觞,醉眼朦胧;他与她西窗剪烛,顾不得更漏夜长。她也曾随他欣然凌波横塘,笙箫管笛,嬉笑连连,在波光鳞鳞的湖面上飘逸、引荡……。“凌波”,语出曹植《洛神赋》:“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形容女子体态轻盈,这里则在赞美他的情人的轻捷和美丽。
词的下阕,宕开一笔,把思绪从对往日的回忆中拉回来。词人从冥想中蓦然回首,着眼现实,但见歌馆楼台,颓败不堪,过去的已永远成为过去,而今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因而倍觉凄凉。杜牧之诗有“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倖名”句,灵犀自通,此刻也正是词人凄凉心境的极好写照。到这里,词人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凄怅迷惘的感觉,连连上楼唤酒侍侯,仿佛要在瞬间的欢乐中排遣郁结在内心中的怅惘愁闷。银罂,即银制的大酒杯,“溪雨急,岸花狂,趁残鸦,飞过苍茫”句,是词人楼头饮酒时远眺极目之所见:但见窗外溪雨湍急奔狂,堤岸的杨花柳絮在春风中飞舞飘荡,远处一抹夕阳,几点残鸦,在苍茫暮色中身轻而过。这“溪雨”、“岸花”、“残鸦”三景,是词人目中所见,也是词人意中所想,他为什么要单单描写这些日常景象呢? 因为这是他与往昔情人相会时最熟悉的所见之景。因此,这些日常之景在词作中已不再是其自然意义的单层排列,而是包蕴着词人心灵中潜藏着的深刻的情感内涵。而那“撩乱春愁如柳絮”的岸花,在暮色中匆匆而过的残鸦,则是为了渲染笼罩在词人心中的凄恻迷茫的情绪,使其情景合一。“急”、“狂”、“趁”、“飞”几字所描绘的是词人所见的视觉印象,但在词中,却被赋予感情的意义,它似与词人的情感脉搏的律动相一致的。结句则是词人愁绪的一种外化。他意欲借酒浇愁,不意酒入愁肠,却是心潮滚动;昔日在这春日里与情人并肩而立,而今又有谁与我共乐呢? 一种摆脱不开的孤独凄清弥漫在词人心间,他只好无奈地去看楼头外的芳草斜阳。然而“斜阳冉冉春无极”,“离愁却如春草,更行更远更生”。萋萋芳草,冉冉斜阳,与情人在一起欣赏,不失为一种乐事。而今在词人眼中,却有一种朦胧的忧郁和淡淡的哀伤。
在结构上,词的通篇,是通过今昔对比两个层面交替进行的,但做到繁而不乱,井然有序。有人评梦窗词:“如七宝楼台,碎拆下来,不成片断”。而这首词却避免了这样的毛病,它是一个完整的艺术体,情感层次的递进轮廓非常鲜明,写得绵密、沈郁而细致。另一个特点,就是它的真情。唐宋词中描写情爱生活的词作比比皆是,有些还写得艳冶缛丽,但它们感情的真实程度是值得怀疑的,许多都带有狎侮玩异的色彩。但统观梦窗这首词,我们却能感觉触摸到一种清新的真情。不管这是他对真正爱情生活的回忆,还是对自己昔日游冶生活的追忆,他在词作中表现了一种至切的真情却是无容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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