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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尔《得救了》原文及赏析

2021-01-25 21:42:29

  作品内容

  戈丽出身于世代富豪的家庭,从小备受宠爱,出落得楚楚动人。她丈夫波列什以前家境不妙,近来收入增加,经济状况大有改善。

  当他穷困潦倒的时候,岳父岳母怕爱女受苦遭罪,就一直没有让她去丈夫家里。过了好几年,戈丽才搬到夫家去住。

  可能正是由于这些原因,波列什总是认为年轻美丽的妻子与自己完全格格不入,同床异梦。由于有这种想法,他那猜疑的心理愈演愈烈,竟然发展到病态的地步。

  波列什在西部一个小城市当律师。由于没有任何一个亲人在家,他对妻子独自呆在家里很不放心。他时常冷不丁地从法院悄悄赶回家看看。起先,戈丽对丈夫这种举动很不理解。

  到后来,波列什还无缘无故地解雇家中男仆。他不喜欢任何一个男仆在他家干的时间太长。尤其是戈丽想减轻家务负担,坚持要雇用男仆时,波列什更是容不得这样的男仆在家里停留片刻,非得马上解雇不可。

  戈丽越是感到自己的自尊心受到打击,她丈夫就越是不安起来,而且就越是做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举动。

  最后,波列什再也无法自己控制自己了,于是,暗地里叫来女仆,盘问妻子的行为举止。

  这些事情逐渐传到了戈丽的耳朵里。这使这位高傲的女人受到极大的伤害,使她感到屈辱。

  她只好像母狮一样,暗自舔自己的伤口,人也变得烦躁不安起来。这种无端的猜疑,如一把死亡之箭横隔在夫妻两人之间,使他们完全被隔开了。

  波列什终于厚颜无耻地公开对戈丽表示怀疑,而且逐步肆无忌惮地无端指责,与妻子争吵不休。戈丽表示一种无言的蔑视,用利箭般的目光瞟他一眼。这更刺激得丈夫暴跳如雷,对妻子的猜疑有增无减。

  夫妻失和之后,戈丽更是心灰意懒。这位无儿女牵挂的妙龄少妇,开始诚心诚意地念经拜神。她拜毗湿奴教派年轻祭师波罗马农多·斯瓦米为师,要他传授传授咒语,开始听他讲解《薄伽梵歌往事书》。她把心中所有的痛苦、温柔、慈爱全部化成虔诚敬献给了尊师。

  关于波罗马农多的高尚道德品质,全国上下从来没有人怀疑的。大家对他都十分尊敬。

  波列什由于无法说出自己的怀疑,他变得暴躁起来,这种暗伤,如毒瘤一样逐渐地侵蚀着他的心灵。

  一天,因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个毒瘤破裂了。波列什当着妻子的面,辱骂波罗马农多是“下流胚”、“伪君子”。并责问妻子:“你能不能公开地对自己的神明起誓,你在心里到底爱不爱这个假圣徒?”

  戈丽气得像条发怒的蛇,忘乎所以,索性以假当真,狠狠地刺痛丈夫一下,她怒气冲冲地说:“我就是爱他,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波列什立即把她反锁在家里,匆匆忙忙到法院去了。

  弋丽气得忍无可忍。她想方设法弄开了门,也立即离开家,到外面去了。

  波罗马农多中午正在安静的房间里,诵读经书。突然,戈丽闯了进来,这如晴天的一声霹雳把这位祭司静思彻底打乱了。

  尊师问道:“有什么事吗?”

  学生说:“尊师天神,请你把我从这屈辱的尘世中救出来,带我走吧!我发誓,我将把自己整个一生献给你。”

  波罗马农多严厉地斥责了戈丽,并把她打发回家。不过,这位尊师,被突然打断的思路,再也接不上茬了。

  波列什回家一看只是房门洞开,便责问戈丽:“谁到这里来过?”

  “谁也没有来过。”妻子理直气壮地回答说,“我自己到尊师家里去了一趟。”

  波列什顿时气得脸色惨白,随后,血往上涌,厉声问道:“为什么要去?”

  “我高兴。”戈丽答道。

  从这天起,波列什雇人看家,不准妻子外出。这件丑闻弄得全城妇幼皆知,波列什成了众矢之的。

  波罗马农多,自从知道这件令人发指的暴行之后,再也无心敬奉神明了。他不得不考虑立即离开这座小城的问题。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忍心抛弃遭受迫害的学生,而自己一走了之。

  这位出家人,随后几天白天黑夜的活动,除了心灵之主知道外,就谁也不清楚了。

  一天,被软禁在家的戈丽。突然收到了一封信。信中写道:

  徒儿,

  我已考虑权衡再三,从前,许多坚贞高尚美丽的女人由于对克里什纳神的爱,离家出走了。要是人世间的欺压迫使你想要抛弃天神的莲花宝座,请你一定要告诉我。天神一定会帮我解救他的仆人。

  为此,我将不惜把自己献上祭坛。你若愿意,请于法贡月二十六(星期三)午后两点钟,在你家那池塘边与我会面。

  戈丽把信折好,塞进自己的发髻里。在法贡月二十六日中午洗澡之前,她打开发髻时,发现那封信不见了。她突然想到,可能在睡觉时,那封信掉在床上了,而且很可能已落到自己丈夫的手里了。

  她一想到丈夫读那封信时会气得七窍生烟,不免有些高兴。但是,戈丽也不愿让她的头饰——那封信,落到小人手里,而使她遭到羞辱。一想到这里,她就不能忍受。于是,她急冲冲地跑到丈夫房里。

  来到丈夫房里一看,只见丈夫倒在地上,不断呻吟,嘴吐白沫,两眼上翻。戈丽从丈夫的右手紧握着的拳头中把那封信取了出来,就赶紧派人叫医生去了。

  医生看过后说,这是癫痫病。

  那时病人已经死了。

  这天,波列什本来要为一件重大案件出庭辩护的。

  那个出家人竟堕落到了这种地步——他一听到戈丽丈夫的死讯,就急不可耐地准备与戈丽见面。

  刚刚成为寡妇的戈丽,从窗口看到尊师像小偷一样在池塘边出现时,她仿佛遭到五雷轰顶一般,低下了头。尊师的形象,在她的心目中,一落千丈,仿佛在闪电的一瞬间,突然看清了他狰狞可怕的面目。

  “戈丽!”尊师在叫喊。

  “尊师,我马上就来!”戈丽应声道。

  波列什的朋友们,获悉其死讯,前来吊丧时发现,戈丽也躺在丈夫身边死去了。

  戈丽是服毒自尽了。这起出人意料的夫妻双双身亡的故事,颇具现时代浓厚的节妇殉夫的庄重色彩。它使在场的所有人,惊叹不已。

  (孟历)一三○七年斯拉万月

  (1900年7月)

  (黄志坤 译)

  赏 析

  关于家庭,泰戈尔曾在《论东方和西方》中如此赞叹:“家庭,这体现人类博爱精神的秘密场所,是幸福的永不枯竭的源泉,哪怕全世界的一切都消亡了,它也会给人留下一块必不可少的栖息地。”在泰戈尔看来,家庭是爱与幸福的所在,也因此成为人类心灵的温暖栖息地。但是,这种爱与幸福应当建立在什么样的基础之上?家庭对印度女性而言,是否具有同样的意义呢?

  印度社会给予女性预设的解脱之路即是婚姻,这是女性获得宗教拯救的唯一途径。女性要在婚姻中,将自己完全贡献给丈夫和家庭。但戈丽在家庭中不但不能得到救赎和解脱,反而陷入万劫不复的痛苦之中,家庭于她而言更成为令人窒息的枷锁。这一切都并非来自家庭的压迫,也非来自丈夫的暴力,而是源于丈夫的无端猜疑。

  波列什作为一个丈夫,没有正视妻子的出身高贵与美丽,他以一种极端的自尊来掩饰内心深处的自卑,选择了以猜疑来捍卫和保护自己在家庭中的“主人”地位。他常常冷不丁地窥探妻子的举动,甚至无缘无故解雇家中的男仆,并暗地向女仆询问妻子的行为举止。这种猜疑,对出身高贵、心性高傲的戈丽来说,是一种致命伤,她的自尊心受到伤害,内心感到屈辱;而对波列什本人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暗伤”,并“如毒瘤一样逐渐地侵蚀着他的心灵”。这种猜疑,无疑会对婚姻和家庭的和谐带来毁灭性的打击,它如“一把死亡之箭横隔在夫妻两人之间,使他们完全被隔开了”。

  泰戈尔认为,家庭的永久意义不在于它的狭小围墙,不在于既定的婚姻关系,而在于维系家庭与婚姻关系的道德思想,具体到人类个性而言,它显示为忠诚和爱。而当忠诚和爱遭到质疑,家庭,或者说是婚姻便失去了其原来的意义,反而难免成为一种束缚,更毋论幸福、和谐了。

  婚姻既不快乐,又没有儿女,戈丽就在宗教方面寻找安慰。她将内心积聚的所有情感——痛苦也罢、柔情也罢、慈爱也罢,全部化作虔敬,以寻求心灵的平静与解脱。但是宗教是否使她得救了呢?

  宗教毕竟只能使她获得部分的,或者是暂时的平静,她终究还要回到家庭中,要与丈夫朝夕相处。丈夫对她的猜疑有增无减,竟怀疑她爱上了她的师父。戈丽无可奈何而又无能为力,她带着交织着愤怒、屈辱,甚至有一点点报复的复杂心理去向尊师求救,请他解救自己,带自己离开。尊师斥责了她,但内心暗流涌动,此后,他以书信示意戈丽自己愿意解救她。这封书信对波列什而言是致命的毒药。他突发癫痫病,并于医生来到之前死去了。戈丽成了寡妇。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算是解脱了,她将不再因丈夫的猜疑而受到屈辱。但是,当她看到尊师像小偷一样迫不及待地在池塘边出现时,她内心的神龛轰然坍塌,毁灭了她内心仅存的希望。

  最终戈丽的以身殉夫充分说明了她从未真正想要抛弃家庭,离开丈夫,只是丈夫的猜疑令她崩溃,她需要寻求一个心灵解脱的出口。而她所敬重的尊师的表现却使她绝望,使她看不到解脱的出路,死亡也许是令心灵获得平静,名节得以维护的两全途径。

  故事的结局是令人震惊的。人们对戈丽的以身殉夫惊叹不已。作品通篇不动声色的叙事使我们看到了男权桎梏下女性命运的可悲与性格的脆弱。作品结尾具有浓厚的反讽意味,它向古老的殉夫传统提出了尖锐的质疑,反映出泰戈尔对社会压抑和戕害女性的强烈批判,也表现了他寄予女性的深切同情。泰戈尔无法为戈丽安排一条比自杀更好的道路。正如他自身的感悟:“在死中一无所失,它只是生命在其中永远流淌的河床。”(S.C.圣笈多《泰戈尔评传》)但与此同时,戈丽的殉夫也反映了泰戈尔的另外一种观念,即女性的归属应该是在家庭之中,自己的一切都应当奉献给自己的丈夫和家庭。

  (蔡 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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