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穆里顿焦依孩提时代,爷爷霍里霍尔曾经从一位出家人那里得到一张棉纸卷,若能破解纸卷上诗句的奥秘,便能得到举世无双的财富。爷爷如获至宝,甚至他的小弟弟尚戈尔央求他看一眼图文,也被他敷衍过去。尚戈尔从此便失踪了。此后,爷爷和爸爸将生命全消耗在对神秘文字的诵读与破解之中,糊里糊涂地度过了一生,也使得家境每况愈下。穆里顿焦依继承了神秘天书并继续专注于此。有一天,他的家里突然来了个出家人,穆里顿焦依希望他能破解奇文的奥义,于是想尽办法讨他欢心,但他却不辞而别,连神秘天书也不翼而飞。穆里顿焦依立即动身四处寻访,跋山涉水,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出家人和秘密宝藏。不料这个出家人竟是尚戈尔,但他早已弃绝了占领宝藏的欲望。而穆里顿焦依先是沉浸于找到宝藏的狂喜之中,后来在尚戈尔的点化之下,他大彻大悟,最终彻底从金钱的诱惑中解脱了出来。
作品选录
八
那出家人道:“穆里顿焦依,你听我把全部的内情告诉你吧!你知道,你的爷爷有个亲弟弟,名叫尚戈尔。”
穆里顿焦依点头道:“是的,但他离家出走,早已不知去向。”
出家人道:“我就是那个尚戈尔。”
穆里顿焦依感到希望破灭,长长地叹了口气。在此之前,他一直还以为,惟有他才有资格占有这秘密的宝藏,但现在突然又冒出一位自己家族的成员,破坏了他的这一权利。
尚戈尔说:“哥哥从出家人那里获得这卷图文后,一直企图对我隐瞒。但他愈是遮遮掩掩,我的好奇心就愈加强烈。他把这份图文藏匿在女神塑像的底座下面的一个盒子里,我探查出这一情况,并配制了第二把钥匙。我每天一点点地抄写复制这份秘密图文,在复制完毕的那一天我就离家出走,去探寻财宝了。我也撇下了家中的妻子和一个年幼的孩子,她们无依无靠,都没有活下来。
“我四处漂泊,历尽艰难险阻,这些都已无须细述。我想,总会碰见一位出家人能给我把那位出家人所留的图文解说清楚。为此,我先后侍奉了许多位出家的僧侣。有许多伪善的出家人得知我拥有这样一张图文后,就企图窃为己有。光阴就这样一年年地过去,我的心灵一刻也不得安宁,我的生活毫无幸福可言。
“多亏前世积德,我终于在库马云山遇到了巴巴·绍鲁巴南德·斯瓦米大法师。大师对我说:‘孩子,抛弃这执著的欲望吧!只有这样,天地间的永恒财富才会奉献于你。’
“法师使我那灼热的心冷静下来。由于大师开恩指点,天空的光辉和大地的碧绿对于我都成了宝贵的财富。在一个寒冷的傍晚,在山岩下,波罗摩鸿斯·巴巴大法师的圣火堆正在燃烧——我把那纸图文扔进了火中。法师微微一笑,当时我还不明白他微笑的含义。今天我明白了,他内心一定在说,把纸烧成灰容易,但欲望却不能如此容易地化为灰烬。
“当那张纸已不留任何痕迹时,团团缠绕在我心头的那条蟒索,仿佛一下子完全解开了。我的内心充满了解脱后的空前欢乐。我心想: 从此,我已没有任何事情需要担心的了!在这个世上我再也无所求了!
“此后不久,我失去了与波罗摩鸿斯·巴巴大法师的联系。我找了他很久,但哪儿也不见他的踪影。
“从此,我自己成为一名出家的僧侣,怀着对一切十分淡薄的心情,云游四方。许多年过去了——关于那纸图文的记忆几乎从我的意识中完全消失了。
“就这样,有一天,我漫游到陀罗戈尔的森林,在林中的一座破庙栖身。没住一两天就发现,庙墙上有许多地方刻有各种各样的符号,这正是我原先熟悉的符号。
“曾几何时,我曾久久为探寻这一秘密而四处奔波,而现在毫无疑问我已经找到这一秘密的所在。我对自己说:‘这里不能再住下去了,我必须离开这片森林。’
“但我最终还是没有离去。我想:‘为何不看看到底有些什么呢?还是满足一下好奇心吧。’于是,我对这些符号进行了反复的推敲琢磨,但没有任何结果。对此我心里一次又一次地感到懊悔: 当初为什么要烧掉那张棉纸呢?如果保存到今天该有多好!
“于是,我又返回了我出生的村庄。看到我们家族祖传基业败落的凄凉景象,我心想,我是个出家人,不需要什么财宝,但这个破落的家族却还拖家带口地在俗世中挣扎,如果我能为他们发掘出那份秘密的宝藏,又有什么罪过呢?
“我晓得那张秘密的图文放在什么地方,我毫不费力地得到了它。
“然后我返回这片森林,整整一年的时间在这里对照这张图符进行计算和探寻。我一心扑在这上面,别的什么也顾不上了。越是一次次地受挫,我的热情就越发强烈。——我日以继夜,发疯似的埋头于探寻宝藏的努力之中。
“至于在这期间你是什么时候盯上我的,我一点也没有觉察。倘若我处在冷静清醒的状态,那你就无论如何也瞒不过我。但我正处于陶醉痴迷的状态,所以其他任何情况都没能引起我的注意。
“后来,我终于在今天发现了我所探寻的东西。这里有着比世界上任何帝王的宝库里还要多的财富,只要再破解一个符号的秘密,就可以得到这份举世无双的财宝了。
“但这个符号的奥秘是最难破解的。不过即使这样,在我心里也知道了这暗示的含义。所以我兴奋得大喊:‘找到了’。只要我愿意,我立刻就能踏入堆满黄金和珠宝的宝库。”
穆里顿焦依抱住尚戈尔的脚说:“你是出家修行的人,财富对你没有任何用处,带我到宝库中去吧!不要剥夺我的权利!”
尚戈尔道:“今天我的最后束缚已经被解开了。你推下石头想砸死我,所幸石头没有击中我的身体,但它却揭开了蒙蔽我目光的一层迷雾。让我今天看清了贪婪的狰狞面目。我师尊波罗摩鸿斯大法师那含义深远的微笑直到久后的今天才在我内心点明福乐圣灯的不熄光焰。”
穆里顿焦依抱住尚戈尔的脚,再次用哀求的口气说:“你是自由的出家人,而我只是个不自由的世俗之人,我不需要什么解脱,请你不要剥夺我获得这份财富的权利。”
出家人道:“孩子,那你就拿上这张纸,如果你能找到财宝,你就取走吧!”
说完话,出家人留下那把拐杖和那纸图文,自己飘然离去。穆里顿焦依向着他的背影道:“可怜可怜我,别把我抛下,请给我指条路吧!”
无人回答。
无奈,穆里顿焦依只好拄起拐杖摸索前行,竭力想走出这段地道。但地道七曲八折,简直像个迷宫,走着走着就碰上死路。就这样他在地道中转来转去,一次次地撞壁,最后走到一个地方,已经精疲力竭,倒在地上就睡着了。
当他醒来以后,搞不清现在是晚上还是白昼。他感觉饿极了,就打开披身布里裹着的炒米吃了起来。然后再次摸索着试图找到出路。然而结果又是在许多地方碰壁,他只好坐了下来,忽然发声大喊:“哎,出家人,你在哪里?”
他的喊声在地道的大大小小的支路里回荡着。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了回答:“我就在你的近旁,你想要什么就说吧!”
穆里顿焦依哀求道:“财宝在哪里,请你开开恩,指给我看吧!”
然而这次又没有答复。穆里顿焦依反复呼叫,但一直没有听到回音。
在这无法分辨时辰的永恒的地下黑暗之中,穆里顿焦依再次昏睡过去。当他再从黑暗中醒来,便又高声喊道:“喂,你在吗?”
回应从附近传出:“我就在这里。你想要什么?”
穆里顿焦依说:“我什么都不想要了,请把我从这地道救出去。”
出家人回道:“你不想要财宝了吗?”
穆里顿焦依道:“不,我不要了。”
这时,听到火石打火的声音,接着亮起了火把。
那出家人道:“穆里顿焦依,你跟着我,从这条道走出去。”
穆里顿焦依用哀婉的声调问:“大师,难道一切努力就这么白费了?经受这么多苦难之后依然得不到财宝吗?”
火把立刻又熄灭了。穆里顿焦依道:“你真无情!”说完只得坐下来苦思对策。时间无法估量,黑暗永无尽头。穆里顿焦依恨不能用尽身心的力量把这黑暗劈碎。向往着光明、蓝天和五彩缤纷的世界,他的心开始焦躁不安。他再次求道:“好吧,出家人,你这冷酷无情的出家人,我不要财宝了,请把我救出去吧!”
出家人道:“你真的不要财宝了?那就抓住我的手,跟我走!”
这一回,火把没有点燃。穆里顿焦依一手拄着拐杖,另一手抓住出家人的披身,沿着曲折的隧道缓缓而行。绕了很长时间走到一处,那出家人道:“停下!”
穆里顿焦依随声站住。接着,听到生锈的铁门被打开的低沉刺耳的响声。出家人拉住穆里顿焦依的手喝了声:“来!”
穆里顿焦依跟着前行,好像走进了一个房间。这时,再次听到火石打火的声音。不一会儿,火把再次点亮,蓦然间一幅光彩迷离的景象展现在眼前!四周壁上砌着的厚厚的金板,射出太阳般耀眼的强光,地宫中的黑暗被一扫而光。穆里顿焦依被照得眼花缭乱,发疯似地叫起来:“这金子是我的,我决不能抛弃它们!”
出家人道:“好吧,你不抛弃它。这火把就留给你,还有这些炒豆粉和炒米,还有一大罐水,这些都留给你。”
眼看着出家人缓缓走出门外,金库沉重的铁门也随即闭拢。
穆里顿焦依一遍遍摸着成堆的金子,兴奋地在屋子里狂走。他抓起一把把的金子扔到地上,又大把大把地往怀里装。他用金块敲击金块,听着它们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后来,他干脆扑到金堆里去,享受着全身被金块触摸的快感。最后,他终于感到累了,就在地上铺了一张金床板,躺在上边睡着了。
醒来一看,四周依然金光闪闪,除了金子,别的什么都没有。穆里顿焦依心想: 外面或许也正是天亮,飞禽走兽都在快乐地苏醒。在这个清晨,他们家水池旁的花园里微风习习,他好像已经闻到了扑鼻的馨香。恍惚中他仿佛看见: 一只只活泼的小鸭在晨曦中蹒跚漫步,叽嘎而鸣,快乐地跳入池中戏水;家中的女仆芭玛把纱丽撩起来缠在腰上,右手托着高高的一摞铜盘碟碗,走向池边。
想到这,穆里顿焦依猛捶铁门,并高声呼唤:“喂,法师,你在吗?”
铁门再次开启。出家人问道:“你还想要什么?”
穆里顿焦依答道:“我想出去,难道就不能带上一两块金板吗?”
出家人没有回答。他又点起一支火把,留下满满一钵盂水和几把炒米给穆里顿焦依,然后走出去,铁门也随即关闭。
穆里顿焦依掰下一块薄薄的金板,用力折弯,又摔成碎片,然后抓起一把把的金子,像碎石一样向四周乱撒。忽而用牙齿狠咬金片,在上面留下深深的齿痕;忽而又把金板摔到地上,用脚猛踩。他心中说: 像他这样把黄金随手乱扔,踩在脚下的帝王世间能有几位?他已经变成了破坏之王,他要摧毁一切。他想把成山的金子统统碾碎,像扫帚扫灭灰尘一样让金粉漫天飞扬,他要用这种方式来嘲弄世上一切贪恋黄金的王公显贵!
就这样拧着、摔着、抛撒着金雨,直至精疲力竭,又昏睡过去。睡醒后,自己的周围仍然是一堆堆的黄金。于是他又猛击铁门,拼命喊道:“喂,出家人,我不要金子啦,不要金子啦!”
但是铁门再没有开启。穆里顿焦依拼命地喊着、叫着,嗓音渐渐嘶哑,而那铁门依然紧闭。他抓起一块块的金子向门上猛砸,但都无济于事。穆里顿焦依的心里开始发慌:“难道那出家人真的再不会回来?难道我就这样被囚禁在这黄金砌成的牢房里,一点一点地枯竭、死去不成?”
这时他对黄金产生了恐惧。四周都是堆得高高的金山,一动不动地卧着,静得令人浑身发毛。这是一种嘲笑,没有声音的嘲笑。身处此情此景,穆里顿焦依有些六神无主,心儿狂跳起来。这些金山开始变得与他毫不相干,既不能与他同甘共苦,也没有丝毫情意。这些金子不需要光明,也不需要蓝天和空气,更不需要生命和自由。它们就在这永恒的黑暗中永远散发着冰冷的光,麻木无知!
现在,大地上可能已经黄昏降临。啊!那是金色的黄昏!那种金色只能在短暂的瞬间让人们一饱眼福,而进入黑暗的边缘时它就会洒泪而别。随后,夜幕初降时天边初现的星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乡间小院,牛舍的灯光亮起以后,主妇又会在屋角点起圣洁的晚灯,寺庙中传来晚祷的钟鸣。
这时,村里和家中的件件琐事又在穆里顿焦依的脑海中历历闪现。夜幕降临之后,他们家的那只名叫珀拉的狗可能正缩成一团,把头埋在尾巴中间,躺在庭院的角落里酣眠。此刻想到这一情景,他心头一阵阵酸楚。他接着想下去: 在陀罗戈尔村他曾投宿的那间小店,此时油灯早已熄灭,店主应该已经关上店门,正逍遥自在地踱回他村中的家里用饭。想到这,他感到那店主是多么有福气!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如果是星期日,那么赶集的人们也正在各自回家,走在前边的高声呼唤着落后的伙伴,人们成群结队地到渡口乘船过河。农民们踩着田埂小径,走过一个个村庄,沿着农舍小院竹篱旁的土路往家里走着,有人手上提着一两条鲜鱼,头上顶着笸筐,在苍茫的暮色中,借着天上星斗的微光急急赶路。
在大地上永远多彩的、生机勃勃的生活洪流之中,穆里顿焦依顿感在天地间自己的渺小与微不足道。大地上这实实在在的生活正穿透那层层的岩石与土壤向他发出呼唤,召唤他投身到这洪流中去,与它融为一体!他感到,那生活、那天空和那光明要比世上的一切金银珠宝都要珍贵得多。此刻,他内心多么希望,投入翠绿的大地母亲的怀抱。他期待着: 在大地母亲的怀抱里,在明丽辽阔的蓝天下,在弥漫着青草枝叶芬芳的空气里,让自己短暂地、然而却是尽情地做最后一次的呼吸,哪怕自己随后死去,自己的生活才具有意义。
这时,门打开了。出家人走进地室说道:“穆里顿焦依,你还想要什么?”
穆里顿焦依答道:“我什么也不想要了,我只想从这地道,从这黑暗,从这迷宫,从这黄金建筑的监狱里走出去。我要光明、天空和自由。”
出家人问道:“这里可能还有比这金库更珍贵的宝库,不想去看看吗?”
穆里顿焦依答道:“不,我不去。”
出家人又问:“你难道连去观赏一下的好奇心都没有了吗?”
穆里顿焦依道:“不,我看都不要看。我宁可成为衣不蔽体的乞丐,四处漂泊,也不愿在这里再多呆一分钟。”
出家人道:“好,你随我来。”
出家人拉着穆里顿焦依的手,领他到那深不可测的井口旁,把那纸图文交给了他,说道:“你用这张纸去干什么呢?”
穆里顿焦依把纸撕得粉碎,扔进了井里。
(孟历)一三一四年加尔迪克月
(1907年10月)
(李缘山 译)
赏 析
欲望是一种想得到某种东西或达到某种目的的强烈渴望。人作为有幻想、会期待的动物,难免有欲望。对金钱、财富的欲望可以说是人类最强烈的基本欲望之一。但这种欲望得到满足,是否就意味着获得了人生的意义和幸福?
小说讲述了穆里顿焦依家族中两个人的寻宝之旅。一张指向秘密宝藏所在的纸卷勾起了穆里顿焦依的祖辈对财富的欲望。可以说,这是一条获得财富的捷径,是一种投机的行为,但是对财富的过度渴望以及金钱欲望的过度膨胀却使穆里顿焦依的祖父和父亲的生命都消磨于终日冥思苦想于财宝的秘密之中。祖父的弟弟尚戈尔则悄悄抄写了纸卷上的奇文,抛家弃子,踏上了寻宝之旅。穆里顿焦依也步他们的后尘,孜孜不倦地钻研奇文。他们将人的需求限定在无穷无尽的财富上。他们在将金钱当成自己唯一需求时,也使自己沦为金钱的奴隶,他们拜倒在金钱面前,金钱奴役了他们的灵魂。正因为如此,他们的人生失去了光彩,失去了乐趣。穆里顿焦依的祖父和父亲正是执迷于那段有关宝藏的神秘文字,而终日碌碌无为,糊里糊涂地度过了人生。而尚戈尔在寻宝途中,遭遇辛苦自不必说,还要提防其他人对财富的觊觎,在这样的情况下,正如他自己所言,“光阴就这样一年年地过去,我的心灵一刻也不得安宁,我的生活毫无幸福可言”。对于穆里顿焦依而言,财富欲望的极度膨胀甚至将他引向罪恶。当他跟踪尚戈尔而发现宝藏的所在时,为了独占财富,竟然心生歹念,推下石头试图砸死尚戈尔。可见,欲望具有极大的盲目性和自发性,因为欲望中的非理性的东西占据着主导的地位,生活中的烦恼正是随欲望而来,会迷惑人的心智,成为对心灵的桎梏和枷锁。而欲望过度就成了贪欲,就成了难以驯服的猛兽,最终要变成开启地狱之门的钥匙,极易将人推向极危险的境地。
但是这隐秘的、不为人知的宝藏正如同隐藏在人们内心深处的贪婪的野兽,人们有追求财富的渴望,却不曾意识到财富会霸道地占据心灵的空间和感觉,并掠夺人们对其他美好事物的关注与欣赏。而弃绝财富的欲望又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尚戈尔为了寻找宝藏离开了家庭,远离了正常的生活,对财富的渴望使他的心灵贫瘠而痛苦。最初他虽将藏宝奇文投入了圣火堆,但欲望却没有在他的内心深处化为灰烬,他又重新为自己寻找种种借口继续探寻宝藏的秘密。是穆里顿焦依推下的石头令他看清了“贪婪有着狰狞面目”,最终得以摆脱了欲望与财富的束缚。
而对于穆里顿焦依而言,他的灵魂更是经受了金钱本身所具有的极大诱惑力的考验。他几经纠结、几经反复,经历了心灵的蜕变,才做出了真正正确的选择。在没有到达金库之前,他在黑暗地道之中,找不到出路,也看不到光明。此时,求生的念头占据上风,他提出放弃财富,但是当火把亮起,生机再现的时候,他仍然对放弃财富心有不甘。当他后来置身金库时,对财富的贪欲再一次紧紧地攫住了他的心。他看到“一幅光彩迷离的景象”:“四周壁上砌着的厚厚的金板,射出太阳般耀眼的强光。”为此,他狂喜不已,尽情地享受着“全身被金块触摸的快感”。此时,他的身边有他魂牵梦萦的金子,有火把照明,有食物和水充饥,生命无虞。但拥有金钱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太久,他渐渐产生了一种恐惧感。“这些金山开始变得与他毫不相干,既不能与他同甘共苦,也没有丝毫情意。这些金子不需要光明,也不需要蓝天和空气,更不需要生命和自由。它们就在这永恒的黑暗中永远散发着冰冷的光,麻木无知!”这何尝不是金钱的本质?而失去了光明和自由的生命,又是何等的空虚和麻木。而光明和自由,恰恰是金钱无法换取的。
或许人们在面对生命、财富、生活的时候,生活甚至生命成了需要用财富去证明的东西。但财富有着狰狞笑容,过度的关注和占有欲带给人们的快乐往往是片刻的、空虚的、异化的。一旦它蒙蔽并束缚了人们的心灵,便会使生命和生活的灵动凝滞。穆里顿焦依终于明白生命中真正有价值的不是金钱,而是真实的生活。他开始有了因自我对本体价值的追问而造成的心灵冲突。他开始反思:“难道我就这样被囚禁在这黄金砌成的牢房里,一点点地枯竭、死去不成?”他开始怀念自然美景。大地的晨昏,村里和家中的琐事在他的头脑中一一闪现。“他感到,那生活、那天空和那光明要比世上的一切金银珠宝都要珍贵得多。此刻,他内心多么希望,投入翠绿的大地母亲的怀抱。他期待着: 在大地母亲的怀抱里,在明丽辽阔的蓝天下,在弥漫着青草枝叶芬芳的空气里,让自己短暂地、然而却是尽情地做最后一次的呼吸,哪怕自己随后死去,自己的生活才具有意义。”
小说的结局寓含着深刻的哲理。对于人生而言,幸福才是最终的目的。金钱的好处或许在于使人免于贫困,或使人拥有某种荣耀。但是,人生最美好的享受,包括自由、快乐、精致生活等都非金钱所能左右,原因很简单,这类的享受皆依赖于心灵的能力,而与财富的多寡毫不相干。品味幸福需要仰仗心灵的纯净和情操的醇厚,穆里顿焦依最终体会到了这一点。也正因为此,他才跳出了财富的诱惑和束缚,并感受到生活真正的意义。
(蔡 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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