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梗概：

　　比尔纳梵是我的教授。

　　大学读到第二年，我读得格外吃力辛苦，不过比上一年是好多了。刚来时遇事总是一哭了事，教授们都认识我，叫罗莲照顾我，因为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中国人。相处一年多，我和罗莲成为好朋友，索性搬到一起住。这是间很小的大学，每个人都认识每个人。

　　罗莲有个男朋友，是奥地利人。我没有男朋友。我喜欢纳梵先生，总是不自觉提起他。可当然，我并没爱上他。又不是写小说。纳梵先生实在并不英俊，他一只耳朵有点聋，说话的时候总是侧着脸。可是，他是这样的大方、和蔼、有教养、学问好、心情好，风度翩翩，他稳重像一座山一样，他是这么可靠，任何女人看了他，都想：嫁给他必然是不用再担心任何事了。

　　同学们总是打趣我：看，你的纳梵先生。可当然不是。纳梵先生有妻子有孩子。

　　实验课上，我的那个煤气出了故障，纳梵先生检查的时候忽然爆炸了。醒来后医生告诉我，运气很好，我的眼睛会无恙。纳梵先生十分愧疚，认为是他的错。我后来才知道，他日夜陪着我。我的眼睛蒙着纱布，什么都看不见，也实在觉得凄苦惶惑，时时哭泣。没想到这一切都落在纳梵先生眼里。

　　纳梵太太也来看望我，她代纳梵先生道歉。同学们也来了，给我送来笔记，让我不必担心功课。可纱布还没除下，我又发起烧来，足足烧了十天。有几个夜里，我睁眼看不到东西，只好乱拍乱打，总是被纳梵先生拉住。他的手很强壮很温暖，给我安全感，在那十天里，他的手是我唯一的希望。

　　这一病反而养好了眼睛，我看见纳梵先生瘦了。他让我暂住他家里，我笑着拒绝，我可以照顾自己。罗莲笑我无论在学校还是医院都一样风光，两大队医生照顾我。落下了很多功课，我拼命追赶。纳梵先生告诉我身体第一，功课第二。成绩下来了，只是中等而已。

　　暑假我并没有回家，去意大利游玩了一趟。罗莲毕业了，我仍旧选了纳梵先生的功课。同学们笑说纳梵先生是有妻子的，连罗莲的信中都误会我们。可我知道，纳梵先生喜欢我，只因为我是一个好学生。到后来，我只要在人群中看见他，就发怔地微笑，我倾慕他。在实验中，我无论遇到什么难题，他一来，只要三分钟就解答出来，而且还是谨慎温柔地向我解释。我决定将来要嫁他那样一个人。年纪大的，像一座山似地给我安全感。

　　毕业了，我向纳梵先生辞别。回到家，就开始觉得寂寞，无边无涯无目的的寂寞。我并没有找到工作，也没有找到男朋友。一年后我才找到工作，学的东西并没有用上，明争暗斗，闹心术的本事倒得从头学起。妈妈建议我继续读书，反正还有硕士博士可读。

　　那一年夏天刚过，我就到英国了。第一件事就是回学校，我看见了纳梵先生，他也认出了我。和他在一起喝着四便士的茶，我却是快乐的。我问自己，这次回来，是为看他的吧!我去纳梵先生家做客，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太太，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那也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可是，纳梵先生是不平凡的。

　　我租了一间非常舒适的公寓，也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保人那栏我填了纳梵先生。必须要通知纳梵先生一下吧!毕竟填他做我的保人。我请他吃饭，他欣然答应。我其实可以叫他“比尔”，可是，我还是叫他“纳梵先生”。他对于我眼睛受伤的事仍耿耿于怀，可是，就因为愧疚他才没有忘记我，请我回家吃饭，愿意做我的保人吗?我希望是因为喜欢我。

　　很多同事约会我，我越是拒绝，他们越是感兴趣。我和他们保持客气的距离。时间过得真快，圣诞了，下着雪，我又见到了纳梵先生，真奇怪，这时候的雪地变得这么美。纳梵先生请我喝咖啡，我告诉他，我爱他很久了。不是开玩笑，只是想告诉他。如此而已。之后我开车离去。

　　当晚，纳梵先生来到我家。他说，“乔，我老了。”他四十七岁，我二十一岁。让我开心的是，他说他是爱我的。他答应第二天来看我，我从四点开始等，他一直没有来，也没有电话。竟然这样。我很失望，也很灰心。我并没有去找他，我也没有回家，我独自一个人开了车到处逛，一星期的假显得这么长。

　　回家后看见纳梵先生在门口等我。他说我的电话坏了，那天他失约，因为妻子忽然伤风。我什么也不说，我早已原谅了他，我甚至根本没有生他的气，他不必解释，我爱他，他随时来，我都会推掉其他的约会。

　　纳梵先生说爱我，并不是像爱一个孩子那样。可是，他是有妻室的人，对我不公平。我不在乎，也许错的是我，好好的破坏别人的感情。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我只爱他一个。我只希望能见到他，和他在一起。他说不会辜负我。他并没有留下。

　　我推掉了同事彼得的约会，告诉他，我爱的是别人的丈夫，他非常同情。我和纳梵先生，不，我要练习叫他比尔，我和比尔吃了早餐，到公园去散步，中饭在中国饭店吃的，吃完饭去看电影，看完电影喝咖啡，回家吃晚饭，然后去跳舞。我边跳舞边开心的笑，从没尝试过过如此开心的时光。

　　彼得成了我的朋友，有时候我向他倾诉心事。他很奇怪，我居然忍受得了心爱的人和妻子在一起。只能说爱情奇怪吧!我也后悔，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那天，我遇见了纳梵太太。我心急跳手冒汗，面色苍白，吓得半死。她说起纳梵先生，说有人看见他和年轻女孩子跳舞。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静默。

　　晚上比尔来看我，我请他走。我请彼得来，默默地哭着，默默地喝酒。他让我安静下来，乖乖地去睡，然后他走了。又有人按门铃，是谁?彼得又回来了吗?啊，原来是纳梵先生。他不放心我，又回来了。那一夜，他没有走。

　　第二天，我开心地去上班。我告诉彼得，我的感情有了着落。他哭了。和比尔在一起是快乐的，从未有过的快乐，可是，和他一起时间又是飞逝的。他总要离开我，回到妻子儿女的身边。可是，至少他有一部分是属于我的。我有时去学校找他，讲课的他神采飞扬，魅力非凡。

　　比尔要在我家里住一个星期，我请了假陪他。我为他煮饭弄菜烧咖啡，快乐得不像话，我看得出他也高兴。我发觉我与他在一起竟然半点冲突也没有。他说和我在一起，仿佛尝到了蜜的味道。我一直数着日子，我想：他总是要走的。比尔要开支票给我，他想要照顾我的生活。可是不，物质上也许我比他更富有，我要的不是这些。他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可是我不会求他。他说我是骄傲的。也许吧!我不会开口求他离婚。

　　我真的爱他，我爱他因为他每个动作都是光明磊落的，我一点也没有觉得他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是他结了婚，但是他结婚时我刚刚生出来，难道我怪他不成?他爱他的家庭，因为他是男人，他爱我，也因为他是一个男人。啊，将来无论怎样，我总是没有懊恼的。

　　如果我得到他，这世界上我什么也不要了。

　　这七天还是过去了。家里静静的，我感到了寂寞，无边无际的寂寞。我请彼得来做客，他刻意讨好我，他说他爱上了我。可是，我只爱我的比尔纳梵。而且，每一次只能爱一个人。妈妈来信了，说要请朋友的儿子来看我。我并不介意。

　　账单上多了五百镑，一定是纳梵先生存进去的。正想找他，刚巧他打来电话。可是他说，他不会再见我了，一切结束了。我没有哭，我病了，也辞了职。彼得天天照顾我，我吃不下东西，瘦了很多。周末那天，有人来看我，他叫张家明，十分英俊聪明。他和彼得都误会对方是我的男朋友，彼得甚至认为他比那个欺骗我的坏蛋更具有危险性。我笑了。

　　比尔纳梵没有来过，也没有电话。我也没去找他，我尊重他的选择。张家明又来看我，他并没有向妈妈告发我，反而编造了美丽的故事。他请我吃饭，可我却心不在焉。我要的只是比尔纳梵，以后嫁得再好，碰见再好的男人，我也不会开心到什么地方去。

　　我决定搬家，搬之前开个舞会，请所有的朋友来，张家明的，彼得的。果然来了很多朋友，我一直在厨房忙碌，一转头，纳梵先生，他居然在我面前。他说他离婚了，我痛哭起来，三个星期了，我没见他有三个星期了。我并没有十分开心，我拆散了他们，十七年的一对夫妻。他开心吗?放弃了十七年的习惯，负担两个家庭的生活。命里注定我会和他在一起，我会尽力。

　　从此比尔会和我住在一起，看着熟睡的他，我想，我终于得到他了。我请张家明吃饭，正好介绍比尔给他认识。家明很活泼，和他在一起，很有点如沐春风的感觉。比尔迟到了，我和他态度熟稔，家明是聪明人，他脸上微微变了色，有点失望。家明很快告辞了，这不是他想象中的一夜。

　　比尔很不习惯我的生活方式，他们英国人看不惯我这种闲逸放荡的日子。可是，跟我在一起，他有他的快乐，不然他怎会选我。他每星期看孩子一次，我从不问他家人的事，他也不提。

　　一个星期五，比尔还没回来，他的妻子来了。我和她针锋相对，没留一点余地。我从来都不喜欢她，开头怕她，现在厌恶她。比尔回来了，她骂我，我毫不客气，给了她一个耳光。比尔说都是他的错，可是，他不愿和我回香港发展。他离不开这里。

　　生活很没有味道。现在我知道他是一定会回来的，某一个钟头，某一个时刻，他一定会出现，这还有什么喜悦可言呢?很普通的一种生活。比尔的妻子又来了，在门口等我，披头散发的。我请警察帮忙摆脱了她。我给比尔去了电话，大吵一顿，然后去找家明。他说我浪费了自己，可是，我爱比尔，无可奈何。

　　我和比尔和好了。我决定容忍到底，我甚至开始每天做饭等他，他十分惊喜。不要说我迁就他，他对我的好，也是我毕生难忘的。妈妈要来看我，比尔却不想见她，毕竟我们并没有结婚。他流泪了，说误了我。我十分震惊。

　　妈妈来了，她说这次来是为了让我和家明订婚的。什么，订婚?和家明?可是，我没有勇气告诉妈妈我爱的是别人。我只得藏起比尔的衣物，让他暂时不要回来。家明说，他很愿意和我订婚，他喜欢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是，我暗里也希望自己并不认识比尔，只认得家明。然而事实不是这么简单。

　　家明很配合，答应和我一起演这出戏。妈妈给了他贵重的见面礼。我整天陪着妈妈，根本没有时间见比尔。我想念他。晚上我溜了出去，去旅馆找比尔，好像情人幽会一样。张伯母也来了，一定要我戴上那枚订婚钻戒。比尔见了十分嫉妒，他坚持不让我收下戒指。

　　妈妈和张伯母终于走了。我只等了一个月，就复信告诉她们我已与家明解除婚约，已把戒指还给家明了。其余什么也没说。妈妈没有回音。其实我跟家明不知道多么友善，我们是真正的老朋友。比尔近日来很沉默，他说我谈话中心总是离不了家明。

　　我找了一份很好的工作，这段时间以来，唯一好的是，在经济上我并没有依赖比尔。比尔的女儿来找我，她说妈妈永远不会和爸爸离婚，我永远只能做他的情妇。什么，比尔没有离婚?她还说，我不会快乐的，因为我拆散了他们的家庭。还有，妈妈会给教育部写信，爸爸会就此失业。

　　我去找家明商量，他劝我离开比尔，回香港。还有，不必担心妈妈责怪我，他早已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我考虑了很久，我知道最终损失最大的是我，是无法挽回的青春，我决定走。收拾了行李，我暂住到家明家，一个星期后才有机票，既然决定走，就不愿多呆一天。

　　我幻想着比尔纳梵来找我，恳求我留下。当然我还是要离开的，可是，起码走得热闹一些。没有，他没有找我。如果想，一定可以找得到我，他可以查航空公司的名单，他也知道我香港的地址。机场里，我终于忍不住给他打了电话，他仍在上班，声音非常镇静。我放下了电话，什么都没说。

　　没想到妈妈来接我。抱怨着家明和外国女孩子跳舞，说既然我原谅了他，她也就不介意。我大哭起来，说家明是个好人。我给家明电话，他很愿意娶我，可是，我知道自己不配她。妈妈和张伯母为婚事忙碌起来，极尽奢华，我不能相信事实。毫无疑问，我喜欢家明，爱上他也不是困难的事。可是，我根本没为他费过心思，他仿佛是天上落下来的宝贝。

　　我担心比尔找来，看到的每个洋人都像是他，我病了。家明回来了，他说比尔的太太终于和他离了婚，那封举报信也真的递了上去，闹得一塌糊涂。我和家明结婚了，一切顺利的不像话。纳梵先生给我来信了，祝我新婚快乐，请求我原谅。是家明通知他的。这一段事情，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

　　我安下心来生活，可是，对于家明来说，我有点怕他，他是知道我秘密的人。我跟他并没有恋爱过，就成了夫妻。他替我安排了一切，我的将来，我的目前。我的过去也在他掌握中。我不后悔与比尔纳梵在一起的两年。那是一次恋爱，真的恋爱。而现在，我是幸福的，我似乎应该是一个毫无怨言的人。

　　点评：

　　“人淡如菊”出自司徒空《诗品》中的《典雅》，比喻人淡泊的如同菊花一样。

　　玉壶买春，赏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

　　白云初晴，幽鸟相逐，眠琴绿荫，上有飞瀑。

　　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书之岁华，其曰可读。

　　这是来自百度百科的资料，小说中倒并没有提及人淡如菊这几个字。

　　这是第二次读这篇小说，若非要写读书笔记，本来打算永远不读第二遍的。没想到这第二遍却读出点味道来，很多喜欢亦舒的人都最喜欢这篇《人淡如菊》，我本来诧异莫名——什么，如此沉闷没有情节的故事?最爱?——现在终于有点明白了。这篇小说像橄榄，需细细品味。

　　人物的确比较少，左右不过那么几个。甚至名字也没有用过心，乔是中文名字抑或英文中的Joan音译?她是“赵小姐”，可是“乔陈”这个名字是怎么回事?还有家明，亦舒最爱的男主角名字，简直用到了海枯石烂。还有，直觉上感觉情节非常简单，可总结起来却发现包罗万象：师生恋，跨国恋，忘年恋，婚外恋，三角恋。哗，怪不得乔那么痛苦，她一个人经历如此丰富多彩的爱情，当然要吃点苦。

　　本以为三言两语就写得完内容梗概，却没料到写了一篇微型小说。人生总是充满意外，时时刻刻，事事处处。

　　用精炼点的话概括这个故事：乔爱上了自己的教授比尔纳梵，他不英俊不富有，有妻子儿女，年龄够做她的爸爸，可是她看到他就感到幸福，再也不能爱任何人。毕业后回到香港，无所事事一年，又回到英国，只为再见到他。终于，乔得到了纳梵先生。可是，他们中间隔着比尔的家庭，两人的生活习惯差异，社会压力，他们终于彼此逃离。

　　可毫无疑问，这是一段最纯粹的爱情。

　　通篇都没有描述乔的外貌，只说她特别瘦。可她一定是个绝世美女，那么多男人都爱她，甚至不介意排队等。爱情真的没有道理。

　　乔真的是幸福的吧!有家明那样优秀的人爱她，为她安排好了一切。也许他把乔当作一枚棋子，可是，大前提是他爱她。

　　经典语录：

　　1、男人真正值钱的，还是风度与学问。

　　2、活到这么大了，我是有点遗憾的——太乖了，乖得不像话，像一张白纸，一点字迹也没有，因此就乏味，好像根本没活过似的。

　　3、他是一个有妇之夫，我很清楚。错的不是他，只是我。我有全世界的男人可供选择，为什么单单要看上他?最不好的就是他喜欢我，我们两个人都没有推搪的余地。除非说句笑话：赖社会。

　　4、如果你心上人来了，就叫我走好了，我不介意。你在工作之余，上街之余，见爱人之余，还有空的话，就见我。

　　5、每一次只可以爱一个人。

　　6、我要是可以控制自己，才不爱你哪。

　　7、感情这回事，没话好说，但凡“有苦衷”之辈，不过是情不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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