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尔啊!请不要恨我啊，请不要卑视我，你这样地高尚而勇敢而我却这样地懦弱而无用，请想到我的失恋，想到我的孤独，想到我对你的父亲所期望着的东西，倘使你想到8天以来，我那种深惧失掉你的态度，那你便不惊奇我的失望的过度了。你，你是个少女，你是令人叹赏的，因此确然我认为把一个安琪儿和你比拟是过誉了她的。你由你的特赋的天性中带来了一切，你有勇气和眼泪，啊，阿黛尔，请不要以为这些话是盲目的赞美，这种赞美在我的毕生中是历久不断的，而且会一天一天地增加起来。倘使我的整个的人生永不属于你的话，我的人生的固有的协调将破灭了，如此我便将死去，是的，必然地会死去了。

　　这是，阿黛尔啊，当说到是我的前途的信到来的时候所有我的思潮啊。倘使你爱我的话，你是应该知道怎样是我的快乐的，因此我也不向你描写你所应感到的东西。

　　我的阿黛尔啊，为什么这只名之为“快乐”呢?难道在人间的言语中找不到旁的语句来表示如许的幸福么?

　　这一次的一种伤感的悲郁变为一种极大的快乐的突如其来的过程好久震撼着我的灵魂。我现在还十分地惊骇着，而且有时候我深恐突然间被这种美丽的神圣的梦幻所惊醒。啊!你是属于我的了!你是属于我的了!不久，在几个月以内，这位安琪儿便将睡在我的手臂中，醒着在我的手臂中，生活在我的手臂中了。所有她的思念，所有她的光阴，所有她的视线，将集中于我了!所有我的思念，所有我的光阴，所有我的视线将集中于她了!我的阿黛尔啊……

　　如此，你将属于我了!如此，我在世间将尝到一种人世间的幸福了!我将看到你首先做新嫁娘，随后做年轻的母亲，而且永远是年轻的，我的阿黛尔在纯洁的婚姻中永远是如童贞的初恋期中一般地这样地可爱并这样地天真。亲爱的朋友啊，对我说吧，你有没有想到这种幸福，有没有想到在一种永久的结合中的一种不灭的爱!这些便将是我们的啊。

　　我的阿黛尔啊，如今在我的工作中，更没有一些困难使我们扫兴的了，这两条路中，我所走的路都是引向你的。因此怎样会使我难过呢?我恳求你不要冤枉我作如此想啊。为了得到如许的幸福，一些困难何足道哉?我岂不是曾千百遍地恳求上天把我的血换得他们么?啊!我是何等地幸福，我将是何等地幸福啊!

　　别了，我的至爱的并安琪儿般的阿黛尔啊，我将去吻你的青丝，随后去睡去，虽是远离着你，但是可以梦着你，不久我或许在你的身边了。别了，请宽恕你的丈夫的疯态，他吻着你并爱着你。

　　1822年3月17日　星期五晚

　　(白丁　译)

　　【赏析】

　　雨果曾经在诗中写道： 人一生中要出生两次，第一次是在人开始生活的那一天，第二次则是萌发爱情的那一天。我们都知道，文学与生活之间，不能完全画等号。事实上，伟大的诗人本人，一生就出生了不止两次——也许肉体降临这个世界确实只有一次，然而为爱情而再度重生，却远远超越了一次。当然，考虑到爱情对于唤起一位诗人的创作激情的重要性，再想到历史上那些著名的诗人的爱情生活，如歌德——那么雨果在爱情上的多次重生，也许也算不了什么。

　　在雨果的生平中，曾有过或长或短多次恋爱，其中一些女性，昙花一现，并没有获得与伟大诗人同时进入历史的资格，然而，有两位女性，她们的姓名却不可忽略，就像歌德与夏绿蒂和贝蒂娜的名字不可分割一样，雨果的生命里也有两个名字： 阿黛尔和朱丽叶特。

　　阿黛尔是雨果青梅竹马的恋人，他的第一位妻子，也是法律意义上讲，雨果终生唯一的妻子。雨果曾经苦恋阿黛尔，并最终如愿以偿，娶她为妻。雨果满怀爱意，以妻子的名字为小女儿命名，然而小阿黛尔没有像母亲一样拥有爱，也没有像父亲一样获得文学上的巨大成功，20岁那年，小阿黛尔因爱情破灭导致精神失常。而在此之前10年，她的母亲，为了一位文学评论家，也是雨果的好友圣伯夫，抛弃了雨果。虽然此后日渐潦倒，但她再也没有回到雨果身边。

　　当然，1822年，新婚的雨果，无法预料到后来发生的悲剧，那时，他和阿黛尔正沉浸在新婚的幸福之中。这封信就是雨果当时写给阿黛尔的情书之一。雨果是天生的浪漫主义抒情诗人，当他进行文学创作的时候，也许曾考虑行文架构，考虑如何让形式不至于淹没主题，陷于夸张的抒情，但是，当他的抒情对象是深爱的人，情形就不同了。在爱情中，人们说，无论怎么夸张都不过分的，何况是一个诗人。于是，我们看到雨果将阿黛尔与天使相比，犹嫌不足，还说如此是过分赞美了天使。不仅如此，从恐惧失落爱人，失落爱情转而到描述巨大的难以承当的幸福，如此辽阔的情感转换，只有一个抒情诗人才能在一瞬间，在几百字之内完成。这种巨大的幸福，就是他的心上人属于他，这将是永恒不灭的爱，深刻地震撼着雨果的灵魂，像一场梦——雨果本人在书信末尾，也这样写道：“别了，请宽恕你的丈夫的疯态，他吻着你并爱着你。”

　　爱情是生命力的极大爆发，爱情是只顾当下，别无所求。因此，爱情在本质上与诗歌创作有着共同之处。在爱情中的诗人，往往游走于天堂与地狱两极之间——这样的感受对任何一个经历过真正爱情的人来说，都不会陌生，但只有诗人能够用语言将之记述下来。真正的爱情一旦被书写(假如可能的话)，它就成为所有人的心灵财富，并进入了永恒，尽管经历爱情以及书写爱情的人们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尽管这爱情只维持了10年，就烟消云散。

　　(阚牧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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