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心才人
《金云翘传》全称《贯华堂评论金云翘传》,别称《双奇梦》、《双和欢》。据清顺治刻本的内证判断,初稿约成书于明末清初。初稿较详,康熙间始出经后人删削的简本。清代广为流行的是以简本为基础的各类翻刻本及修改本。
《金云翘传》书名袭《金瓶梅》故智,从书中有婚姻爱情关系的三人(金重、王翠云、王翠翘)名字中各取一字,组合而成。全书共二十回。作者署名青心才人,其真实姓名和生平事迹至今无人知晓。戴不凡先生认为青心才人即天花藏主人,乃徐震的笔名之一,证据不足,难以成立。我们现在仅能凭《金云翘传》一书来推测青心才人的一些情况。初步可以断定: 他是一个怀才不遇的失意文人,仕途不通,得不到权势人物的赏识,沉沦为以写作通俗小说为职业的“才人”。在中国封建制度已经腐朽的明末清初,他不仅没有被“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学教条所征服,反而心存离经叛道的“异端”思想,崇拜“天理”的大敌——“人欲”(情),公然通过自己的笔名亮出了人欲的大旗——“青心”二字合起来便是“情”字。青心才人,就是他自命为是个钟情的风流才子,是一个用文学创作来进行反理学斗争的人。
《金云翘传》是根据明朝嘉靖年间著名海寇徐海和妓女王翠翘的有关传说、笔记、拟话本、戏曲等文献资料,融进大量明末现实生活素材创作而成的。
《金云翘传》着力刻划了王翠翘的形象。首先描写了她的美貌与姿韵、才艺。她“生得绰约风流”,“性喜豪华”,不仅“通诗赋”、“尤喜音律,最癖胡琴”,但“红颜薄命”,作者为了突出她内在美好品质和女中丈夫的精神气质,几乎把旧社会知识妇女的各种不幸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作者云:“玉不磨不知其坚,檀不焚不知其香”,在人生磨难的种种考验面前,王翠翘的个性得到了多方面的展示。书中虽然也写丑恶,但宗旨不在暴露黑暗,而在衬托主人公的美好,她所经历的重重苦难,好似专门为考验她的美质而设的重重难关。家难当头,这位热恋中的少女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毅然牺牲完美的爱情婚姻,锐身赴难,以牺牲贞操、爱情、理想的沉重代价,救出了父亲、弟弟两条性命,挽救了有覆灭危险的家庭;被拐卖到妓院,她为了维护人身自由进行了誓死抗争,但误中楚卿“携逃”的圈套,终落火坑;偷嫁束守,被束父告官,逼使重回妓院,她据理力争,并当堂赋诗,赢得太守同情,打赢了官司;被束守正妻劫持凌虐,身为婢妾,能忍辱含愤,终于逃离虎口;第二次被拐卖,在台州妓院,风尘识英雄,不仅跳出火坑,而且参加了徐海领导的武装暴动,成为徐海的助手,借义军力量向仇人复仇,向恩人报恩;在官军派人招降时,她出于轻信,主张投降,上了督抚假招安的当,徐海兵败身死,她受到督抚戏侮后指配永顺酋长,痛悔有负徐海恩义,投江自杀。
她的性格美,正是在这些苦难熬煎之中显露出来的。这些美质大大突破了普通才子佳人小说中女主角的浅表性格,几乎将理想佳人的一切美好品质汇萃于一身。因而,王翠翘被塑造成一个内涵丰富的复杂典型。首先,她是一个焕发着强烈青春气息的女性形象,有着浓烈而挚着的情感,是个“情种”形象。这正是同封建理学水火不相容的性格。同时又敢于突破封建礼法,勇敢追求爱情与婚姻幸福。表现了追求个性解放的时代先进思潮。她反对禁欲主义式的禁锢,凭智慧和勇敢实现了自由恋爱。同时,又能以极大的理智来克制感情的冲动,实现同爱人之间朋友般的正常交往,而力避婚前发生性行为,旨在维护未来婚姻的健康幸福。当爱情成熟,她能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断然同心上人对天立誓订盟,约为婚姻。不仅表现了她的至情,而且也表现了非凡的胆识和理智。其次,她临大事而不惊,作风干练,勇于舍己救亲。再次,她热爱自由,为维护人身自由,她有宁死不辱的斗争精神。初落妓院,曾以自杀来反抗老鸨的强暴。第一次赎身,知府迫令回妓院,她断然宣告:“任凭老爷鼎烹刀砍,此事实难从命。”“宁可法下死,不愿复入娼家。”何等坚定豪放! 确有女中丈夫气概。再则,她十分热爱生活,在常人难以忍受的折辱痛苦之中,她以惊人的毅力忍辱负重,千方百计活下去,以图报仇之计。这又有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韧性。最后,她恩怨分明,对恩人绝不相负,对仇人绝不忘仇,可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不对恶人讲“恕道”。这种杀伐决断,已有起义女英雄的品格。当然,她的性格也有局限,如,存在宿命论思想和某些封建道德观念,特别是为了封建荣利而主张投降,造成了起义事业的惨败,也使她终生抱愧,无以赎罪,只好为徐海守节,即使重逢当年盟誓的心上人,也不肯再续姻盟,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做名义夫妻,实仅为异性密友。
尽管她也有缺点,但瑕不掩瑜,仍不失为明末清初白话小说中一个出类拔萃的女性形象,使千人一面的众多佳人形象显得黯然无光,以其不寻常的典型意义丰富了古典小说人物画廊。
《金云翘传》中另一个光彩照人的形象就是起义英雄徐海。书中写他是商人出身,为人豪侠尚义,同情受害者而无比憎恨腐败的政府,并有非凡的军事才能。他举兵起义,打得官兵闻风丧胆,所向披靡。商人出身的起义领袖,在中国历史上颇为少见。明朝嘉靖年间以徐海、王直等为首的沿海人民起义,被封建政府诬为倭寇,实际上是以商人为首的平民起义,起义领导人的目标是打破明政府的海禁,开放国际贸易渠道。因此,这种起义同历史上的农民起义不同,具有新的时代特点,是资本主义萌芽要求迅速冲破封建枷锁的产物。尽管起义的主力军是破产农民,但商人充当领袖却是不容忽视的最大特征。在知名小说中,描写商人的武装反抗,并把起义领袖做为悲剧英雄来歌颂,《金云翘传》是绝无仅有的范例。
《金云翘传》不仅成功地塑造了有时代特征的艺术典型,而且在妇女题材的开掘、艺术方法的开拓等方面都有重要的贡献,它是一部较早探讨封建时代具有出众才色的女性命运问题的作品。作者看到黑暗的封建社会无情地吞噬着许多知识妇女的青春和生命,对她们充满同情之心,却又不能从社会制度上去寻找悲剧的原因,只好用宗教哲学中的“命运”说来加以解释,哀叹“佳人命薄,红粉时乖”,从而把“红颜薄命”当做小说的基本主题来表现。这无疑是提出了封建社会中的一个带有普遍性的严重社会问题。在封建社会的末世,吃人的理学猖獗肆虐的时代,这个问题尤其显得突出。掌握着权势与金钱的封建统治势力,把无限度的肉体享乐当成是自己的特权,把广大妇女当成是他们玩弄取乐的工具。而妇女中的才色出众者更是群魔争啖的对象。明末清初时的知识妇女,受时代进步思潮影响,已经初步产生了个性觉醒的倾向,意识到自己的人格尊严和感情自由的可贵。而这些女子的性格之美又都同其理想之美密切相关,未有个性被扼杀而能安然善终者。故在知识妇女中,鲜有幸福结局者。作者对广大知识妇女的悲剧命运寄予深切的同情。
《金云翘传》第20回署 “贯华堂评论”的一段回前总评写道:“说者曰:‘地已倾西北矣,乃齐死生一味荒唐,作者之罪出庄子上。’吾则以为天满东南,字字是五色石,作者之功,不在女娲下。”这一评语,所指的是作者对待题材中的悲剧性内容所采取的态度。所谓“说者”的话,是站在封建卫道者的立场,责难作者是非不明,把一个丧失贞节的女子当作正面人物来歌颂,好比庄子对生与死皆加庆贺的态度一样荒唐。评论者不同意这一见解,认为作者有“补天”之功——将“缺陷”加以弥补,对一个被迫失节的女子道德的完美给以充分的肯定。假如把这段话中的“地已倾西北”理解为理想的破灭、美被毁灭的悲剧,那么,在作品中当指王翠翘同金重这一对情种间美好爱情婚姻的破灭。违背婚姻誓言的王翠翘,不仅未受作者指责,反受作者赞扬,有的人认为作者无是非观念。所谓“天满东南”,暗寓“补天”,即对客观现实的缺陷(悲剧性存在),通过作家的加工,使之理想化,不仅主人公背誓失节的行为得到合理的辩护,由污点变为美德的体现,而且已经被毁灭的理想婚姻还能破镜重圆,最后以喜剧式的大团圆收场,使面临彻底毁灭的王翠翘遇难呈祥,意外获救,得保劫后余生,并与初恋的情人重温鸳梦。这种悲喜剧的结合,乃早期文人白话小说的一种审美趣味。一方面看到人生悲剧的惨痛现实,一方面又人造出比较合乎理想的结局来安慰受伤的心灵。这正是此后《八洞天》、《五色石》等文人白话小说所大加张扬的美学趣味。
《金云翘传》是一部有国际影响的古代小说。对越南文学的影响尤其巨大。越南诗人阮攸用六八体长诗形式改译的《金云翘传》被誉为“越南的《红楼梦》”,并被誉为东方古代文学名著,实际只不过是中国小说的越文诗体翻译而已。这部长诗对整个越南文学影响极大,不仅改编成各种文体,编为戏剧上演,且影响到民间口头文学,在整个越南文化中印下了深深的烙印。至于日本,则将《金云翘传》整个改译成日本小说,或取其部分情节敷衍成新的小说、戏剧,影响之大仅次于越南。如《风俗金鱼传》就是用日文改写的《金云翘传》,情节与形象体系照旧,只不过把地名、人名换成日本的,再在细节上加一些日本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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