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汪洪度
往往从友人处见公画,便如游一名山,梦魂犹在烟霞间也。十年牖下,弗获壮游,不意宇宙间名山,反得阅历八九。然非己物,虽闭目可仿佛,终如海外三山,可望而不可即耳。
客中苦热,正思故乡,忽辱《黄山图》千里见寄。披阅之余,莲华、云门诸峰翠霭清凉,令我应接不暇。腐儒买得一山,便足以骄南面矣,快如之何!
——《赖古堂尺牍新钞二集》
〔注释〕 渐江上人:清初画家。本姓江名韬,字六奇。明亡后为僧,改名弘仁,字渐江。上人,对僧人的敬称。 牖(yǒu):窗户。
一幅山水画,仅仅阅过一次,便如亲身游历,“梦魂犹在烟霞间”,足可见画家功力的深厚,然而阅画者的感受也可谓惊人了。看来古人的山水癖远远超出今天的旅游者。这不仅仅是说古人在交通不便、出门障碍重重的条件下仍然以壮游为乐事,兴致要比现代人高得多,而且是说古人把山水当作自己生命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当作一种精神依托。“买得一山,便足以骄南面”,比当了皇帝还得意,这劲头,现代人有吗?
究竟什么原因使古人如此酷爱山水呢?这个问题不易回答。从本文中我们可以看到,作者是将山水与故乡并提的,客居在外时,他正苦思家乡,朋友送来了《黄山图》,于是精神为之一振,顿时忘却了思乡之苦。可见山水是一种可以替代故乡的存在。一个人孤羁在外,魂牵梦绕的自然是故乡,而自然山川居然也能令游者梦寐以思;甚至没有外出,“十年牖下”,也仍然不时向往之,这似乎又超越故乡而上的了。从中可以看出,人的精神也有归宿和故乡,山水就是古人精神上的故乡。古人对山水有一种天生的亲切感,有一种超乎寻常的认同欲望,仿佛自己本来就是从那里来的,与那自然的山山水水不可分割,形同一体,这故乡感就是人与山水相悦的依据。
为什么人生活在世间,却把世外的山水当作故乡呢?此中的道理只有理解古人的生活状态后才能回答。封建时代是个压抑、摧残个性的时代,苛刻、森严的礼教规范像枷锁一样框在他们身上,他们无时不感受到拘束和沉重,感到生命的无趣。对本性的压抑久了,自然会产生厌倦情绪,产生挣脱的欲望。而这种欲望就像拔着自己的头发想离开地球一样是根本办不到的,于是人们转而倾慕大自然,倾慕那人类得以存在、与之有着血肉联系的自由的生存空间。在那里他们找到了失落的人性,找到了自己个性的寄托。只有在大自然当中,古人才觉得人的本性是充分自由的,是有着无限潜力的,是一种有无限生趣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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