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周晖
都御史刚峰海公卒于官舍,同乡宦南京者,惟户部苏民怀一人。苏点其宦囊,竹笼中俸金八两、葛布一端、旧衣数件而已。如此都御史,那可多得!王司寇凤洲评之云:“不怕死,不爱钱,不立党。”此九字断尽海公生平。即千万言谀之,能加于此评乎?
——《金陵琐事》
〔赏析〕一个封建时代的官吏,究竟是贪官还是清官,历史会作出判断,老百姓会作出判断,这个道理很简单,人人都懂得。
作为贪官,由于心虚,不能不说些力行廉洁、提倡正直的话,壮壮自己的胆子,久而久之,就产生了错觉,仿佛老百姓已经认为他是清官了。这原是自我欺骗的大笑话。
在这个问题上,老百姓从来是眼睛雪亮的。对于官吏,从来就是不仅听其言,更主要的是察其行,不会上当受骗的。当然,不一定敢指名道姓地检查揭发那些贪官,唯恐被报复也。但当贪官被法办或死去,被报复的担心一消除,贪官的面目也就被暴露无遗了。
即以明代而言,严嵩垮台之后,有人把他生平搜刮所得稀世珍贵列出清单,名曰《壶天冰山录》,真是令人大开眼界的洋洋大观。
说历史会作出判断,并不仅仅指严嵩这一类人的情况,一个清官也往往由于他的去世让人们看到了更多的清正、清廉的真相,海瑞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生前已有清正严明的盛誉,但是也有人不太相信,表示怀疑。他的政敌暗中散布流言蜚语,说他在口头说清廉,实际则贪鄙,也使一部分人弄得相当糊涂。
此文通过海瑞死后,同乡人苏民怀为之清理遗物遗产一事,三言两语,就把海瑞的两袖清风的崇高形象历历如绘地浮现了出来。
“如此都御史,那可多得!”不是一句随随便便的闲话。因为御史的职责是纠劾贪污枉法的官员,而都御史则是统管御史的都察院的最高长官,按理来说,当然应该是清廉无比而铁面无私的。而事实上那些御史、都御史却十之八九是公然受贿而权势遮天的。否则的话,包拯也罢,海瑞也罢,有什么可以值得歌颂的呢?君不见明代的特大贪官之一严嵩的亲信鄢懋卿,坐轿子要用十二个年青的美貌女子抬,巡视东南沿海时,搜刮之残酷,可与倭寇之洗劫不相上下,但老百姓谁敢不齐声“欢呼”为青天呢?那时候,鄢懋卿的身份就是都御史啊!
另一个御史陈海楼游手好闲,生活放浪,受到了海瑞的斥责,对海瑞恨之入骨,也怀疑海瑞的清苦是故意做作给别人看的,只是到海瑞死后,亲眼看到海瑞身后萧条的悲惨景象,才深深感到惭愧,而不再怀恨海瑞的。周晖的《清苦回恨》就是写的这件事,也和这篇《刚峰宦囊》同时收在《金陵琐事》一书中。
周晖引了王世贞的三句话,证明海瑞的既不怕死,也不贪财,更不组织宗派小集团。然而,王世贞对海瑞所作的评论不止这三句,有一首诗,题曰《直中丞》,在肯定海瑞为官清正的同时,也说了许多讽刺海瑞、贬低海瑞的不三不四、不阴不阳的话,把海瑞说成是个全凭心血来潮、经常颠倒是非的人。周晖是歌颂海瑞的,所以没有引用王世贞另外一些诗句,这也是一种“各取所需”的操作规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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