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娘子话本与《义妖记》弹词赏析
话本中的白娘子既有人性的一面,也有妖怪的一面,这两面始终在斗争着。就人性的一面说,她对许宣的爱情,从同船借伞,到第一次往访,第二次往访,经过三次接触,认为许宣老实善良,才提出婚事,要许宣“找一个媒证。”说明此人的身份和许宣相爱慕,要求和许宣结婚。但许宣没有财礼,不能办婚事,这就产生矛盾。要解决这个矛盾,便显出了她妖性的一面:她去盗了邵太尉家的库银。封记锁押俱不动,平空不见了五十锭大银,这正是妖怪盗的。她用一锭大银赠许宣,做他办婚事的资赏,这样,办婚事的资费解决了,邵太尉家资案的矛盾也爆发了。许宣被捕了。她不用法术来救许宣,却按照当时的法律,使许宣不受刑杖,受到最轻的处罚,这是人性的表现。她在缉捕公人面前所施展的一切,包括把所盗库的银堆在床上,这是妖性的表现。不过她的表现为了救许宣,妖性还是服从了人性。
许宣被发配到了苏州,住在王主人家里。她去找许宣,对盗库银的事,说是先夫所为,与她无关。她奉承好了主人的妈妈,让妈妈劝主人与许宣说合,定期成亲,办了喜筵,拜堂成亲,这是人性的表现。道士看到许宣头上有黑气,赐给他两道符。她去和道士斗法,把道士斗败了,这是她的妖性的表现。她跟道士斗法,为了保护她和许宣的爱情,这是人性,还是妖性服从人性。不过她在作法的时候,许宣看得惊呆了,这样,她为了保护同许宣的爱情才作法,但她的作法又使许宣心里对她产生了疑忌,不利于她对许宣的爱情。接下来许宣要到承天寺去看佛会,她要尽量替许宣打扮齐整,使人人喝采,这是她爱许宣的人性表现。但她盗了周将仕典当库内的金珠细软物件,这又是妖性的表现。她盗金珠细软物件,为了给许宣装扮,她的妖性还是服从于人性。她给许宣装扮,造成了许宣的被捕。她为了救许宣。把所盗的金珠细软物件归还原主,这是妖性的表现。她这样做,减轻了许仙的罪,使许宣免受板子,按照当时的法律办事,这是人性的表现,她的妖性还是服从人性。她为了爱许宣而给他打扮,害得许宣受罪,反而影响了许宣对她的爱情。
许宣被发配到镇江,保释出外,在李克用药店里工作。她又找来,说这些衣服的事是先夫所为,与她无关。许宣又跟她和好了。许宣同她去拜见李克用。李克用见她貌美,起了坏心。到他生日,等她来祝寺吃酒后登东时,要乘机调戏。她现出原形大白蛇,吓倒了李克用。这是妖性的表现,那是为了保护她和许宣的爱情,这个妖性也是为了人性。她拿出锒子来叫许宣自开药店,买卖兴隆,许宣要到金山寺去看佛会,碰到法海禅师。看见江里风浪大作,江心里一只船,飞也似的来得快,是她和小青来接许宣。她见了法海,和小青把船一翻,两个都翻下水底去了。这又是妖性的表现。她驾船来接许宣,是怕法海留住许宣,要许宣出家,破坏她和许宣的婚姻,是为了对许宣的爱,她施展的妖性是为了爱许宣,即妖性服从人性。
许宣从金山寺回到杭州姊姊家中,她先到了。许宣见了她害怕,心中慌了,朝她跪着道:“不知你是何神何鬼?可饶我的性命!”这是许宣对她的爱完全的破裂。以前她对许宣的一次一次表现,有人性也有妖性。人性方面没有增加许宣对她的爱,一次一次妖性的表现,破坏了她对许宣的爱,到这时彻底暴露,许宣对她的爱完全决裂了。她对许宣说:“小乙哥是何道理?我与你许多时夫妻,又不曾亏负你,如何说这等没力气的话!”她这是专就她对许宣人性的表现这一方面说的。许宣道:“自从和你相识之后,带累我吃了两场官司。”“前日金山寺烧香,你和青青又直赶来。见了禅师,便跳下江里去了。”许宣只想到她表现妖性的一面。这时候,她倘要与许宣和好,只有发挥她表现人性的一面来战胜许宣心中记住她妖性的一面,才能重归于好。可是她圆睁怪眼道:“若听我言语喜喜欢欢,万事皆休;若生外心,教你满城皆为血水,人人手攀洪浪,脚踏浑波,皆死于非命!”她要与许仙和好,只能发挥人性的一面;她却用发挥妖性的一面,来威协许宣,要与她“喜喜欢欢”,这只能使许宣“惊得战战兢兢,半晌无言对答,不敢走近前去。”这样,她在口头上发挥了妖性,更使许宣丧失了对她的爱,把许宣推向法海一边去。终于对法海纳头便拜道:“救弟子一命则个!”许宣完全投到法海一边,终于拿了钵盂去罩白娘子,用尽平生气力纳住。只听得钵盂内道:“和你数载夫妻,好没一点儿人情!略放一放!”许宣完全站到法海一边去了,自然再不会手软了。
再看许宣,在船里,许宣见了此等如花如玉的美妇人,也不免动念。白娘子向他提亲时,许宣寻思:“真个好一段姻缘。”许宣是爱她的美貌多情。许宣发配到苏州,她去找他,在苏州结婚,“二人如鱼似水,终日快乐昏迷。”许宣为了追求情欲,忘记了她盗银的妖性表现。接着写白娘子与道士斗法,斗倒了道士,加上日逐盘缠,都是白娘子将出来用度,正是夫唱妇随,朝欢暮乐。许宣的爱她,还为了经济上的倚靠,战胜了她的妖性的表现。许宣穿戴了她盗来的衣物,吃了官司,被发配到镇江去。白娘子再去找他。他被色迷了心胆,又和白娘子和好。他受了色迷,战胜了他对她盗珍宝衣物的妖性。这样看来,许宣对白娘子的爱,除了爱她的美貌钱财和满足他的情欲外,只有对她妖性的怀疑,此外对她并无真正的了解。因此当法海禅师指斥白娘子“残害生灵”时,在许宣心上证实了她的妖性,怕自己被害,这时对她的害怕压倒了对她的色迷。就在这时候,白娘子又来恐吓许宣,在说话里大大发挥了她的妖性,这使许宣只有对她的恐惧,完全消失了对她的爱,站到法海一边去了。
再看法海。在许宣眼中,法海是“一个有德行的和尚,眉清目秀,圆顶方袍,的是真僧。”法海一见白娘子,就叱责道:“业畜在此做甚么?”一见白娘子,就看出她是妖怪。”许宣回身看着和尚便拜:‘告尊师,救弟子一条草命!’”法海还没有对许宣讲话,已经使许宣抛弃白娘子,投向法海座下了。许宣要投湖时,法海救了他,又成了救苦救难的菩萨。法海用钵盂叫许宣去罩白娘子,又成了收妖捉怪的高僧,法海又使小青现出原形,一条青鱼,把它收在钵盂里。他建雷峰塔来镇压白娘子和青青,留偈四句:“西湖水干,江潮不起,雷峰塔倒,白蛇出世。”雷峰塔可以倒掉,但西湖水不会干,江潮不会不起。因此白蛇永远不会出世,这就成了“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了。这个“永镇”是违反人民的意愿的。人民是赞美白娘子的人性的,对白娘子的美貌多情,对白娘子对许宣的爱,对白娘子要求婚姻的幸福是肯定的。这样,就产生了《义妖传》弹词。虽然称白娘子为“妖”,还是肯定她的“义”,肯定她对许仙的爱情,肯定她争取婚姻的幸福。
再看弹词《义妖传》,在《仙踪》里,写白蛇是白龙精气所化,又在仙山修行,又喝了琼浆,吐出黑水,显出她在下山前就比较纯洁了。她的下山与许仙结亲。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不是为了情欲,更显得纯真了。这样,在《说亲》里,请许宣到家,由青青说亲,当夜成亲,也就可以了。这还是人性的表现。到白娘子盗官库银赠许仙,许仙被捕,供出娘子,公人到娘子家去抄查,找到银子,县官给许仙打板子时,板子打在县官太太身上,这是白娘子妖性的表现。娘子的妖性表现,为了保护许仙,使许仙不吃苦,少受罪,还是对许仙的爱。许仙发配到苏州,在《驿保》里说:“我妻作算妖魔怪,何等恩深情意投。”这是娘子即使是妖怪,还是恩深情意投的。娘子的恩情胜过娘子的妖性。这就跟话本写得不同。话本写许宣发配到苏州以后,白娘子去找他,许宣道:“你是鬼怪,不许入来。”即娘子的妖性压倒了娘子的恩情。在弹词里,写出许仙认为娘子的恩情胜过娘子的妖性,这点贯彻全书,比较突出。
再看话本里没有的《端阳》,白娘子“发热周身如火烧,”许仙起来倒茶,只有冷茶,许仙把茶含在嘴里候温了,哺与她吃。在《现迹》里写许仙只怕娘子“冒了风寒”,要娘子喝雄黄酒。娘子不喝,许仙想法把雄黄酒灌了下去,这时许仙还是爱娘子的,娘子现出真形,把许仙吓死以后,在《盗草》里,白娘子拚死去盗仙草,与鹿童斗,与鹤童斗,几乎送命,死里逃生。为了救许仙,写出娘娘对许仙的恩重如山。《弹词》在《复迷》里写得跟前面有矛盾。前面写许仙认为即使娘子是妖怪,也认为娘子的恩情重,即娘子的恩情胜过娘子的妖性。在《复迷》里,娘子的现形是许仙把雄黄酒灌了娘子造成的,不是娘子的过错,娘子为了救许仙,拚死去盗仙草,许仙更应该感激娘子,娘子的救命之恩更应该胜过娘子的妖性。可是弹词写许仙活转来以后,从此害怕娘子,不肯到娘子房里去,靠娘子用计,让小青变蛇从窗里飞出去,把娘子吓倒在地,使许仙相信这屋里原有大蛇,他上次见的大蛇不是娘子现形,重与娘子和好。这样写,就是在许仙心里娘子的妖性压倒了娘子的恩情,这又退回到话本的写法上去,这应该是弹词没有写好的地方。
在《开光》里,法海对许仙说:“那白妖为报从前救命德,故为夫妇托虚名。只要等孽缘一满蛇心毒,仙官难免丧残生。”法海诬蔑娘子到缘分满时害死许仙。“那仙官听了禅师一席话,吓得浑身发战冷如冰。走上跟前双膝跪,阿呀佛阿望求救度难中人。”许仙忘掉了娘子是他的救命恩人,听了法海诬蔑的话,信以为真,拜倒在法海脚下,求他救命。这样写,又退回到话本的写法上去,即娘子的妖性压倒娘子的恩情,在《盗草》里,娘子为了救许仙的一命而拚死去盗草;在《开光》里,娘子为了把许仙从法海控制下救出来,为了维护婚姻的幸福不被破坏,又冒死去与法海斗法,几乎送命,这更写出娘子对许仙的恩情,在《水漫》里写到断桥相会,“娘娘背后生有怨言,及至看见,仍有留恋之念,欲图欢叙之心。”写娘子还是待许仙好的。许宣在法海面前的表现,实际上已经抛弃了娘子的恩情;可是在断桥相会时,却说:“法海秃驴真狼恶,将我僧房不住牢,要我夫妻轻拆散,心如万虎太奸刁。累妻亲自寻来到,反遭折挫受煎熬。我在僧房得了信,寸肠欲断泪珠抛。”这几句的写法,是跟上文恩情压倒妖性的写法是一致的,是弹词写得超过话本处。因此弹词《开光》里写许仙投靠法海的话,应该是弹词中的败笔。弹词应该写出许仙认为恩情胜过妖性,写得超过话本。
《惊梦》是写得好的,照弹词的写法,许仙认为恩情压倒妖性,那许仙是不肯用钵盂去罩娘子的。可是法海要许仙用钵盂去罩娘子的,那怎么办?法海就召梦神来,让梦神扮做娘子,在梦里要吃许仙,使他相信娘子要害死他,这才肯用钵盂去罩娘子,这就写出法海的恶毒诬陷娘子了。《惊梦》写梦神摇身一变,变作白氏模样,坐在床中。那假变的娘子便对许仙讲,奴是修炼千年蛇一条。你这负义忘情汉,枉费奴家心一条,我是明晨便要归山去,奴就啖你这冤家腹内包。我把真形现一遭,”只见一条蛇与正梁高,眼似银灯红闪闪,血盆大口齿如刀,照着许仙来射过。”许仙叫,“啊唷吓死我也,”原来是一场大梦。法海用梦神去吓许仙,让许仙相信白蛇要吃他,好叫他用钵盂去罩娘子。在《飞钵》里,法海勉强许仙拿钵进房,钵自己飞去罩住娘子。“啊唷官人吓,痛死奴了哩!”“奴死之后,劝夫君休得把奴家想,我也生成薄命变红颜。倘然你恩妻空把身躯损,奴在阴司也不安。”“娘子死了我决不独生的,恩情怎撇贤妻子,我也愿把微身一命拚!”在《飞钵》里写得和话本完全不同。话本是许宣用钵硬罩住娘娘,用尽平生气力纳住,即认为娘娘是妖怪,完全忘掉了恩情。《飞钵》里是写出夫妇的生离死别,夫妇只有恩情,没有妖性,恩情完全压倒了妖性,这是弹词胜过话本的地方。
在《镇塔》里写许仙姊姊许大娘一把扭住法海骂道:“你这秃驴!你是佛门弟子是僧人,为何拆散人家的夫妇恩,况且白氏弟妇多贤德,数年兴旺耀门庭。现产婴儿将弥月,怎能抚养便成人?许氏门庭被你来拆散,我是与你冤仇海样深!”许大娘骂得法海秃驴长,妖僧短,把头儿撞将过去。法海连忙闪过。这里借许大娘之口,写出人民的心声。这也是弹词胜话本的地方。在《收青》里,写小青经过十四年的修炼,要为白娘子报仇。小青变出火来烧雷峰塔,雷峰塔原来“有栏杆彩画,本拉小青一烧,竟烧得泥柱能一根。”这个烧雷峰塔,也是写出了人民的愿望,也是弹词里独有的。
在《祭塔》里写白娘子的儿子许梦蛟考中状元,回乡祭塔。“一朵祥云来坠下,禅师合掌把言谈。”写法海还是驾祥云而下,那同话本里写的法海还是一般。写法海来到塔边,开了地府,使白娘子从地穴出来,母子相会后,向日飞升。这样弹词写法海,最后还是佛法无边,是正僧,并没有超过话本。
白蛇故事的戏剧演出
白娘子的故事深受人们喜爱,据此改编创作的戏曲,从古至今上演不衰。
元人邾经,有《西湖三塔记》杂剧。剧本已佚,难知其详。但明人洪楩所编《清平山堂话本》中,收有同名小说(有人民文学出版社本),写奚宣赞因救卯奴之命,被白蛇精迷害的故事。三塔所镇,为乌鸡、獭、白蛇三怪。
明黄六龙有传奇《雷峰记》(佚)、清有黄图珌传奇《雷峰塔》、方成培传奇《雷峰塔》等。其中方剧《雷峰塔》最为有名,情节与弹词《义妖传》相近,《传》当是据诸剧敷衍而成。方剧写白蛇因羡人间繁华,到西湖与许宣结为夫妇,法海认为触犯佛规而横加阻挠,最后白蛇战败,被镇雷峰塔中。秦腔演出本增加了青儿复仇诸事。至今京剧舞台、电影银幕都有《白蛇传》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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