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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宛梦断秦淮》主要内容简介及赏析

2021-04-01 16:29:19

  四

  当董小宛的芳魂化作缕缕青烟袅袅散尽之后,在无限的悲恸之中,冒襄饱蘸着自己的感情浓墨,写下了情真意切,哀恻动人的《影梅庵忆语》,追忆了他与董小宛时仅九年的共同生活。不但记述了他们二人在新婚之后,于画苑书圃之中抚桐瑟,赏茗香、评品人物山水、鉴别金石鼎彝的生活雅趣,也记述了小宛于兵荒马乱、铁血战火之中坚贞、贤顺的动人品性。《忆语》中的每一则记述,都是他们生活中的一个侧面,都是小宛音容笑貌、心性情怀栩栩如生的展示。《忆语》不仅在当时传颂一时,至今也依然是追逝悼亡文字中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这部作品,除了其中强烈渗透着的感情色彩之外,最大的特点就是以其雅致的笔调、精洁的叙述和优美的文字,给读者一种清新、俊雅、宁静的感觉,使人在淡淡的忧愁和哀婉之中,体验到文中所记之人和文章自身的美。它通体散射出来的是一种美丽的忧伤。

  可以说,这部《忆语》集中了明末清初小品文和纪传文的各自优点。它像纪传文那样将董小宛一生中最具代表性的生活片断和生活侧面提取出来加以强调,却又以小品文的笔法加以精当的剪裁、组织和叙述,使几十则各不相关,独立叙述的记述文字,共同展示了董小宛的整体形象,从而避免了写成一部面面俱到而又不分主次的平庸传记。

  《忆语》中的董小宛不仅资质非凡,而且精书翰,通诗律,文采斐然。她绝不像其他落藉从良的普通歌伎那样,仅仅充当名公贵子极声色之娱的工具,而是在许多方面能够同冒襄保持相同的爱好和趣味,这也是他们之间的爱情不断加深的重要原因。冒襄曾花费数年时间“裒集四唐诗,购全集,类逸事,集众评,列人与年为次第”,董小宛则终日佐其“稽查抄写,细心商订,永日终夜,相对忘言。阅诗无所不解,而又出慧解以解之”,以至于“等身之书,周回座右。午夜衾枕间,犹拥数十家唐诗而卧。”董小宛是在用自己的才智和心血不断强化自己的爱情。

  冒襄还记述了许多他们生活中近乎琐屑的事情,但就在这些细微小事的追忆中,他和董小宛之间的伉俪深情以及他自己的痛惜之怀也就徐徐展示在读者眼前了。例如《忆语》中记述二人品茗道:

  “姬能饮,自入吾门,见余 量不胜蕉叶,遂罢饮,每晚侍荆人数杯而已。而嗜茶与余同,性又同嗜片芥。……文火细烟,小鼎长泉,必手自炊涤。余每诵左思《娇女》诗:“吹嘘对鼎”之句,姬为解颐。至沸乳看蟹目鱼鳞,传瓷选月魂云魄,尤为精绝。每花前月下,静试对尝,碧沈香泛,真如木兰沾露,瑶草临波,备极卢陆之致。东坡云:“分无玉碗捧蛾眉”,余一生清福,九年占尽,九年折尽矣。

  《忆语》中最为美丽动人的部分是描写小宛赏月、观花的几段文字。

  姬最爱月,每以身随升沉为 去住。夏纳凉小苑,与幼儿诵唐人咏月及流萤纨扇诗。半榻小几,恒屡移以领月之四面。午夜归阁,仍推窗延月于枕簟间。过去,复卷幔倚窗而望。

  余家及园亭,凡有隙地皆植 梅。春来蚤夜出入,皆烂熳香雪中,姬于含蕊时,先相枝之横斜,与几上军持相受,或隔岁便芟剪得宜,至花放恰采入供。即四时草花竹叶、无不经营绝慧,领略殊清,使冷韵幽香,恒霏微于曲房斗室。至浓艳肥红,则非所赏也。

  秋来犹耽晚菊。即去秋病 中,客贻我剪桃红,花繁而厚,叶碧如染,浓条婀娜,枝枝具云罨风斜之态。姬扶病三月,犹半梳洗,见之甚爱,遂留榻右。每晚高烧翠蜡,以白团回六曲、围三面,设小座于花间,位置菊影,极其参横妙丽,始以身入。人在菊中,菊与人俱在影中。回视屏上,顾余曰:“菊之意态尽矣,其如人瘦何?”至今思之,澹秀如画。

  这几段文字最为鲜明地展示了小宛的丽质柔情。霜缟冰净的夜阑明月、春梅秋菊的冷韵幽香,天然凑合了她冰清玉洁的秉赋性情。读者在人月相对、花面交映的优美意境中,领略到了董小宛形象中最为本质的东西。

  明清鼎革带来的时代风暴击碎了多少人的温柔富贵梦,也击碎了冒,董二人极其短暂而宁静的雅致生活。冒氏一家随着明王朝的彻底土崩瓦解而被战争的巨浪抛入了流徙失所的洪流。董小宛也开始了她一生中的第二次艰难跋涉。

  弘光乙酉(1645年),已经征服了北方中国的清兵迅速南下,使偏安东南一隅仅一年的南明小朝廷覆亡。冒襄全家避难于浙江盐官等地。其间冒、董二人离乱奔走,于骨林肉莽之中阅尽了种种残酷杀戮的景象。在长达百日的流漓中,二人几至永诀。每到危急关头,小宛总是鼓励冒襄以家中他人为念,而不必牵挂她自己。她不止一次地表示:“君堂上膝下,有百倍重于我者,乃以我牵君之臆,非徒无益而又害之。我……苟可自全,誓当匍匐以待君回,脱有不测,与君纵观大海狂澜万顷,是我葬身处也。”但是,艰辛和惊惧使董小宛的病体日甚一日,“惊悸瘁暗,至矣尽矣。”

  逃离盐官后,冒氏一家渡江北归,暂栖海陵。其间冒襄卧病不起达一百五十日,辛赖小宛悉心照料,方得痊愈。而小宛自己的身体却更加病弱不堪。冒襄在《忆语》中沉痛地回忆了这动人肺腑的一幕:

  此百五十日,姬仅卷一破 席,横陈榻旁;寒则拥抱,热则披拂,痛则抚摩,或枕其身,或卫其足,或欠伸起伏,为之左右翼,凡痛骨之所适,皆以身就之。鹿鹿永夜,无形无声,皆存视听;汤药手口交进,下至粪秽,皆接以目鼻,细察色味,以为忧喜;日食粗粝一餐,与吁天稽首外,惟跪立我前,温慰曲说,以求我之破颜。余病失常性,时发暴怒,诟谇之至,色不少忤,越五月如一日。

  真是字字泣血!董小宛这时所维护的已经不只是自己的爱情,不只是自己生命的寄托,而是在维护自己对于正义和忠贞的信念。她所身体力行的决不是媚主邀宠的侍妾之道,或是隐忍柔顺的为妇之德。她对冒襄说过:“我入君门整四岁,蚤夜见君所为,慷慨多风义,毫发几微,不邻薄恶,凡君受过之处,余敬之亮之,敬君之心,实逾于爱君之身,鬼神赞叹畏避之身也。”这一番话道出了她对冒襄爱情的全部秘密。她对冒襄人格,精神力量的敬佩是支撑她的忠贞信念和坚毅行为的基石。

  等到战乱平息,冒氏一家回归如皋水绘园后,董小宛的这种信念更加坚定和明确了。因为江山易主之后的冒襄,于宅内“就朴架亭,与鹳鹤同栖”,并称其住处为朴巢,自号巢民,(见《同人集》卢香《昌巢民先生传》)表明了自己的政治态度。这时冒董二人赏月品茗、读书课子、辑文校诗、耽于翰墨的种种活动,已经在爱情之外染上了政治的含义,具有了特定的时代内容。但是,就在他们貌似平静的和谐生活之中,一种种深深的忧惧和恐慌也时时萦绕在他们心头,他们常常感到有些不详的征兆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

  三月之杪,久客卧雨,怀家 正剧,晚霁龚奉常、于皇、园次过慰,留饮。因限韵各作诗四首,不知何故,诗中咸有商音。三鼓别去,余甫着枕,便梦还家,举室皆见,独不见姬。急询荆人,不答。复遍觅之,但见荆人背余下泪。余梦中大呼曰:“岂死耶?”一恸而醒。姬每春必抱病,余深疑虑。旋归,则姬固无恙。因闲述此相告。姬曰:“甚异!前于是夜梦数人强余去,匿之幸脱。其人狺狺不休也。讵知梦真而诗签咸来相告哉。(《忆语》)

  这种恐惧不仅来自小宛娇弱多病的躯体,而且来自冒襄的政治节操所招致的社会压力。新朝统治者的利刃随时会斩断他们的爱情和生命。他们二人在同一时刻进入同样不祥的梦境,表明他们都感到可能会有什么不幸发生。当然,小宛最为担忧的还是自己在战乱之中被拖垮的身体,她经常一次次地感到死神在叩响她的生命之门:

  客岁新春二日,即为余抄选 全唐五七言绝句上下二卷。是日,偶读七岁女子“听嗟人异难,不作一行归”之句,为之凄然下泪。至夜和成八绝,哀声怨响,不堪卒读。余挑灯一见,大为不怿,即夺之焚去,遂失其稿。(《忆语》)

  到了顺治八年(1651)的又一个新春第二日,董小宛走完了她匆匆二十八年的人生旅程,溘然长逝。许多人对于她的华年早逝痛悼不已。除了冒襄的《影梅庵忆语》之外,还有不少人也写下了哀悼的歌诗。但是,其中的绝大多数人并不能正确理解冒、董之间爱情的实质,只是着眼于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或将小宛的痴情义举视为宠姬侍妾的应尽人道,将冒、董之间的美满生活视为冒襄的“艳福”。这说明董小宛的爱情经历已经超出了那个时代人们的理解水平,超越了那个时代的局限,而在人类爱情这一亘古常新的历史篇章中占有永恒的一页。

  在众多的追悼诗文中,只有吴伟业的几首绝句写得较为清新动人,较好地了反映了小宛一生中的几个生活片断。其一云:“珍珠无价玉无瑕,小字贪看问妾家,寻到白堤呼儿出,月明残雪映梅花。”又云:“念家山破定风波,郎按新词妾按歌,恨杀南朝阮司马,累侬夫婿病愁多。”又云:“乱梳云髻下妆楼,尽室苍黄过渡头,钿盒金钗浑抛却,高家兵马在扬州。”又云:“江城细雨碧桃村,寒食东风杜宇魂,欲吊薛涛怜梦断,墓门深更阻侯门。”(均见《梅村先生诗集》)

  五

  有清一代,人们似乎对于董小宛的哀艳故事犹感不足,于是穿凿附会,比拟勾联,将董小宛等同于顺治皇帝的宠妃董鄂妃,并以各家诗文中寻出“蛛丝马迹”以为佐证,还认为顺治手书的《董妃行状》即是叙述小宛入宫以后之事。这样,董小宛,冒襄和顺治皇帝之间的所谓关系便被演绎成为“满清开国第一艳史”。许多野史,笔记对此多有记述,其中影响最大、演说最详的是署名相因的《董小宛别传》。它详细描绘了董小宛于顺治四、五年(1647—1648)间与冒襄相失,并于顺治十年至十—年(1653——1654)间辗转入宫的故事,清兵征服江南地区以后,出任两江总督的明朝降臣洪承畴于秦淮旧地四处搜寻金粉佳丽,尤其是渴慕董小宛等名姬。此时董已归冒襄所有。鉴于冒氏的盛名,洪承畴未敢轻举妄动。洪手下惯于攀鳞附翼的将领佟某窥破了洪的心事,率兵以进讨流贼盗寇为名,于冒襄流寓其中的邗沟绿杨村将董小宛劫持到洪承畴帐中。洪将誓死不从的小宛囚于楼阁之中。一年后,洪承畴北上,将小宛随身带往京城。冒襄密潜侠客冯小五于中途劫救董小宛。因各种原因,错将另一女子挟回水绘园,后来,洪承畴发现了冒、董的往来密信,从中得知冒襄准备行贿满族御史,使其劾奏洪氏横行不法,强占民女。于是,洪将小宛送进宫掖,献给了顺治皇帝,欲借其手杀害冒襄。不料,顺治对小宛宠爱异常,并给以淑妃之号。洪只好到太后面前谎奏顺治耽于酒色,使国政荒坠。太后遂将小宛贬入西山玉泉寺,可顺治还是经常借狩猎之名到西山与小宛相会。后来,小宛谎称冒襄为其失散多年的兄长,承顺治同意,使昌襄得以进入玉泉寺与其见面。不久,董小宛,忽然失踪。顺治寻觅不得,思之成疾。一日,顺治于奇幽险怪的梦境中,见到小宛已经化成了一尊金光灿灿的菩萨,遂顿悟。立诏传位太子,而自己却循入五台山为僧。

  这部作品情节曲折,跌岩起伏,波澜丛生,可惜作者的组织,剪裁能力不高,致使头绪繁多、叙述也较为零乱。而且作者的立足点和着眼点在“史”不在“文”,限制了作品的进一步想象和发挥。但是,其中冯小五受命劫救小宛的过程却描述得比较精彩。其它有关董小宛与顺治帝关系的记述散见于诸家笔记、野史,但都十分简略,聊作茶前饭后的谈资而已,无甚文学价值可言。到是近年来有关董小宛的文学作品多有出现,而且都采纳了“入宫为妃”说,以增强作品的吸引力和可读性。

  统观冒襄、董小宛的爱情发展历程,我们可以说,这是一朵在畸型的社会风气和肮脏社会土壤之中萌发,在不合理的社会制度、家庭制度、婚姻制度的夹缝中顽强生长、成熟的爱情奇葩。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它又以这样的方式存在就更是一个奇迹;能在那样的现实环境中存在就更是奇迹上的奇迹。董小宛对爱情的忠贞和热烈追求,在引起一代又一代的人们赞颂的同时,她的华年早逝也引起了一代又一代人们的痛惜。

  当然,最为沉痛的还是冒襄,在董小宛去世四十年后,冒襄于八十二岁的耄耋之年,手书一绝,以寄托对董小宛的哀思:

  冰丝新扬藕罗裳,

  一曲当筵一举觞。

  曾唱阳关洒离泪,

  苏州寂寞当还乡。

  引文出处:

  张明弼《冒姬董小宛传》。余怀《板桥杂记》,俱见于张潮辑《虞初新志》(有上海书店1986年影印本);;

  相因《董小宛别传》,见于《清代野史》第四册(巴蜀书社1988年排印本)野史,笔记之代表性记述见《清代野史大观》第一册(上海古籍出版社有影印本);

  《影梅庵忆语》、《同人集》未见解放后排印本。

  另,孟森《董小宛考》(收入《心史丛刊》,有岳麓书社排印本);小说《董小宛》(香港董千里著,中国友谊出版公司版);《董小宛别传》(花城出版社)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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