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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初人四记》原文及赏析

2021-04-18 10:39:49

  3.记哀

  干娘是和我爹关在一起的,先在公社大院,后又转到学校里,说是在那里办学习班,日日夜夜大门口有人站岗。我们老想着他们,就呜呜地哭,要去看望,站岗的人不允许,我给人家好说歹说,最后坐在地上哭,给人家磕头,花子却踢了我一脚,把我拖回来,骂我“丑人”。

  “你不想你娘?”

  “怎不想?你那么给人家哭,磕头,让人家作践,人家让你进去了吗?”

  “那怎么办?”

  “你听我的。”

  我们就围着学校院墙转起来,院墙特别高,并没有倒塌的地方,四周围又没有什么树可以爬。爹关在哪个房子,干娘关在哪个房子,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就每天下午,绕着院墙唱歌,我们知道干娘和爹是会听出我们的歌声的,便把学到的歌子一个接一个往下唱,唱得口也干了,嗓子也疼了,还是大声地唱。

  我说:

  “姐姐,我爹和干娘能听见吗?”

  “能听见的。”

  “能听见是我们在唱吗?”

  “能的。”

  “那咱们唱。”

  “唱。”

  但是,唱过几天,院内并没有什么人回答过我们。我们吓得趴在地上,心灰意懒,说不出一句话来。一股风扫过来,一根羽毛在那里袅袅,接着就浮动升降,在我们头上旋转,越旋越高,末了就到了墙头,一闪,翻过院墙去了。我们说起来:

  “是鸟毛。”

  “不,是鸡毛。”

  争论以后,花子同意我说的是鸡毛,突然叫道:

  “好了,咱可以让我娘和你爹看见咱们了!咱们家的事画在纸上缚在鸡翅膀上,让鸡带进去,你爹和我娘不是认识你家的鸡吗?”

  这方法真好,我们连忙回家,偷偷画起来,一张纸上,花子画了她也画了红鼻子爹,我画了我,也画了我娘,画纸上的四个人都在肚子里画着桃叶一样的心,表示全家人都想着他们。然后就把画纸叠起来缚在鸡的翅膀根下,抱着到了学校院墙下。鸡每次被托起来,总是飞不到院墙上去,我们一次又一次往上抛,它终于站在院墙顶上,咕咕直叫,又要飞下来的样子,我就拿石头打它,它才飞进院子里去了。这一夜,我睡得很香,做了许多梦,梦见爹和干娘抱住了鸡,在那里大声地笑,又给我们回信,信上说:我们很好,你们好好在家,我们回来了给你们买水果糖吃。我真高兴,一咕噜翻坐起来,问娘:“鸡回来了吗?”娘迷迷糊糊的,问:“什么鸡?”我才知道是在做梦,就说:“我现在不告诉你!”就躺下又做梦了,希望那梦还能连续下去,但到天明,梦也没有做成,家里却来了人,将娘叫出去斥训了一番。我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娘回来说:

  “你们给你爹和干娘送信了吗?”

  “是的,他们会写回信的。”

  “那鸡让人家捉住了,要杀吃的时候,发现了信,就让所有批判的人认这是谁家的鸡,你爹说是咱家的,人家当场拿出那画,将你爹和干娘揍了一顿,又将鸡脖子拧下来……以后再不要去学校那儿了,孩子!”

  我听了,伤心得只是哭。

  过了三天,公社召开批斗会,门外边又是敲着锣鼓;一敲锣鼓,干爹就要把花子领过来,我们四个人在家里关了门。这次刚刚关好门,就被人敲开,来了一个汉子,样子很凶,说是让我们也去参加大会。我说:

  “能见到我爹和干娘吗?”

  干爹和娘忙拉我在身后,说:

  “这孩子有病,饶了我们,让我们都在家吧。”

  那人说:

  “说得好美!就是要让你们看着他们怎么个受批斗,洗洗你们脑子哩!”

  我们只好跟着去了,而且偏让我们坐在会场前边。不一会儿,几十个“牛鬼蛇神”被人架着,推进会场,我看见了爹,也看见干娘,他们已经瘦得失了人形,我“哇”地就哭了,娘赶紧捂了我的嘴,小声说:

  “不要哭,你爹和干娘看见了要伤心的,把眼睛闭上,闭上!”

  批斗会开了三个钟头,三个钟头,干爹和娘都低着头,把身下的草茎一根一根都掐断了。我和花子噙着眼泪,只是盯着爹和干娘,他们也在看着我们,微微倒有些笑,那笑我是理会的,但越是那样,我越是想哭,娘就一直死死抱着我。后来,太阳红红的,爹的脸上汗水豆子一样滚下来,却死死盯起面前的一丛小草出神,眉毛一皱一皱的。爹在看什么,我也努力地往那草丛里看,但是看不清。批斗会结束了,爹和干娘又被拉上了,我和花子便走到那草丛去看,才发现那里有一个肥嘟嘟的肉虫儿,它是受了伤,被一群蚂蚁围着,它竭力在翻动,但蚂蚁太多,打落一层,又爬上来一层,已经被拉着往一个蚁窝洞里去。

  “我爹是看着这虫子的。”

  “真怪,他怎么看这虫子?”

  “他可怜这虫子吗?”

  “一定是可怜了。”

  我们动手将蚂蚁全捏死了,把虫子放在草丛里。

  “爹为什么要看着这虫子呢?”

  “不知道,为什么呢?”

  这虫子的事我们想了好多天,到底弄不明白,爹在那个时候,倒还那么关心一条虫子?又是几个月过去了,我们没有见到他们。家里越来越冷清了,很少有人到家里来,那些本家人偶尔来安慰几句,也是要在深更半夜时候。娘也不求任何人,也不让我们到任何人家里去,有了什么事情,就去和干爹商量。干爹不会做针线活,也不大收拾家,屋里乱糟糟的,娘就时常过去料理。干爹也过来帮我们种自留地。到了收麦天,队里分粮,我们两家是无劳力户,要交许多钱方能分到粮。往年这个时候,那些余钱户就都争着为我们替垫,现在却没人了。我们一时拿不出钱,粮食分不回来,娘急得口里起了火泡。好不容易找人替垫了,可过了十天,人家就上门讨账,娘只得将一件丝布棉袄卖了买得些棉花,然后在家纺线织布。娘在布机上的功夫是很高的,没黑没明坐在机子上边忙活。“哐哨”,穿一梭子,“哐哨”,回一梭子,那线从梭里引出,娘抛来抛去,那线好像是从她手里抽出来的,织了经,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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