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飞戾天。② 高飞到了天空。
我心忧伤, 我的心里忧伤,
念昔先人。③ 想念昔日先人。
明发不寐, 醒了达旦不睡,
有怀二人。④ 还想他们二人。
人之齐圣,⑤ 凡是正直聪明的人,
饮酒温克。⑥ 饮酒能够蕴藉和缓。
彼昏不知, 那些糊涂无知的人,
壹醉日富。⑦ 聚饮沈醉日益自满。
各敬尔仪,⑧ 各自儆惕你们的威仪,
天命不又。⑨ 天命去了就不能再返。
中原有菽,⑩ 田野里有大豆,
庶民采之。 庶民去采摘它。
螟蛉有子,(11) 螟蛉蛾有幼子,
蜾蠃负之。(12) 蜾蠃蜂抱了它。
教诲尔子, 教诲好你的儿子,
式榖似之!(13) 就教好接代的呀!
题彼脊令!(14) 细看那些鹡鸰!
载飞载鸣。 一边飞,一边鸣。
我日斯迈, 我日日的前进,
而月斯征。(15) 你月月的前行。
夙兴夜寐, 早而起,晚而睡,
毋忝尔所生! 莫辱没生你的人!
交交桑扈,(16) 飞来飞去的蜡嘴桑扈,
率场食粟。 沿着场圃去啄食小米。
哀我填寡,(17) 可哀我穷困寡财的人,
宜岸宜狱?(18) 该罚做苦工,该关在牢里?
握粟出卜, 抓一把小米出去问卦,
自何能穀?(19) 从哪里能够得到吉利?
温温恭人, 温温恭谨的人,
如集于木! 好象打住在树木!
惴惴小心, 惴惴小心,
如临于谷! 好象面临于深谷!
战战兢兢, 战战兢兢,
如履薄冰! 好象脚踏着薄冰!
(陈子展译)
此诗《小序》说是“大夫刺幽王也”,朱熹《诗集传》说是“大夫遭时之乱,而兄弟相戒以免祸之诗”。从原诗看,朱熹所说不误,但第二章当是暗刺幽王纵酒败德,政治黑暗,必将导致覆亡。
首章用鸣鸠起兴。作者看见斑鸠在高高的天上来回飞翔,悠然自得,自由自在,想到自己却充满忧患,心里无限忧伤,是对比的写法。为何忧伤?诗中没有明说;作者是王室的一员,从下文看,此时王朝正充满危机,若王室倾覆,他自己当然也难逃厄运;而且,从第五章看,作者还常常遭到迫害。正是自身的不幸遭际,使他想到自己的祖先,夜里不能成眠。“二人”即上文的“先人”,指周室祖先中两个特别杰出的人,《毛传》认为指周文王、周武王,言作者追念周朝开国的君主。或说指作者的父母,下文“毋忝尔所生”可证。(高亨《诗经今注》) 似觉与次章的“天命”不甚协调。第二章紧承“我心忧伤”,写感事伤时,暗写幽王饮酒败德,王室堪忧。写的是醉酒,着眼的却是政治,观下文“天命”可知。虽然没有点明所指,但可以肯定主要是针对幽王,因为只有他才与下文的“天命”和诗中所写的政治情势相合。商纣之亡,即与他作酒池肉林有关。周成王的叔父康叔封于殷的故乡,因为殷民嗜酒,周公特别以成王之命戒之,作了《酒诰》,历数纵酒之危害,并特别提到文王在西土时就常教谕部下勿多饮酒,要康叔牢记。此诗的用意亦在于此,上章的“念昔先人”,亦当包含文王的教谕在内。诗中将正直聪明的人同昏妄无知的人饮酒加以对比,对后者聚众狂饮,滥醉失德,丑态百出,狂妄无礼,进行愤怒的鞭挞。作者警告说,如果一味纵酒失德,败坏威仪,就必然遭到上天的厌弃。《酒诰》云: “庶群自酒,腥闻在上,故天降丧于殷,罔爱于殷,惟逸。”说纣王和群臣沈湎于酒,腥秽闻于上天,故天无爱于殷,使之灭亡,就是因为纣王只贪图逸乐。此诗命意与此相同。以亡国警告,揭露是尖锐的,作者的心情也是沉痛的。
王朝的前途如此,作为它的一员,作者不能不想自身今后的命运。由此引到他同兄弟的自勉上面。第三章写教子。前四句举了两事,庶民采摘田野里的大豆,蜾蠃负养螟蛉之子,是兴,也是比,姚际恒称为“双起兴”,构思极新奇,后一事尤其见出作者观察的细致。蜾蠃常产卵于螟蛾幼虫体上,螫入毒汁,令其麻痹,然后把它背入树洞中,蜾蠃幼虫孵出后,即以这被麻痹的螟蛉为食粮,古人因误以为蜾蠃养螟之子为己子。诗中讲的就是这个意思。后来以螟蛉为养子的代称,即源于此。螟蛉蜾蠃均为叠韵,四句的句式又两两对称,富有唱叹之致,深化了诗的思想感情。“教诲尔子”指作者兄弟两人而言。教子以承祖德,以继家业,是把希望寄托在后代身上,也有以幽王为戒之意。第四章以脊令起兴,写兄弟二人起早睡晚,辛苦奔波。脊令在《诗经》中用来比喻兄弟,此诗而外,《小雅·常棣》也有“鹡鸰在原,兄弟急难”的诗句。“所生”指父母。朱熹释“我日”四句说: “言当各务努力,不可暇逸取祸, 恐不及相救䘏也;夙兴夜寐,各求无辱于父母而已。” (《诗集传》) 三国魏徐干在《中论》中特别引录这四句说,“迁善不懈之谓也”,这些说法都是不错的。教子和律己,写出了身处乱世的人忧虑恐惧的心理状态。
第五章应与第二章合看,既是伤时,也是自伤。因为政治腐败,致使国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桑扈鸟本来食肉,现在也相率到场圃上来啄食小米,喻民生困苦。贫病交加的人,无端被投进监狱。遭逢乱世,人人自危,都纷纷求人占卜,以求生路。姚际恒说: “持粟出卜,古人常事,近代以来,然后用银钱也。《管子》曰,握粟而卜者屡中; 《史记·日者传》曰,卜而有不当,不见夺糈粮,皆可证。(朱熹) 《集传》谓言握粟以见贫窭之甚,此以后世说古,非也。”所论极确。此章所写既指众人,也包括作者,画出了当时哀鸿遍野,人心惶惶的景象。末章写畏祸心情,也兼作者和众人而言。诗中连用三个比喻,声调急促,文意一层紧逼一层,把人们的恐惧心情,写得惊心骇目。“集于木”言好象扒在树上,“如临于谷”言好象站在崖边,下临万丈深谷,都是讲害怕坠落。“如履薄冰”言害怕陷没在冰水中。《郑笺》云,这是写“衰乱之世,贤人君子虽无罪犹恐惧”。读本章,人们朝不保夕的惊恐神态,仿佛就在眼前。
此诗在内容和艺术表现方面,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兼用赋、比、兴三体,将议论和抒情结合起来,而以抒情为主,有的章低回不已,有的章悲愤激烈,读来非常感人。二是无论内容和表现形式,都富有变化。从内容讲,从追念先人,到暗刺幽王,到兄弟相戒,到忧惧时势,有许多转折。从形式讲,不仅比兴方面双起兴、全章都用比喻这样的特别手法,就韵律言,除了通常的一章一韵之外,还有全章都以一字为韵的特别押韵法,更有第五、第六两章一三、二四、五六为韵的神妙变化。(第五章一三句古音扈与寡叶韵,属鱼部) 另外,叠韵、叠字的运用,也很突出。除了上面讲到的“螟蛉”、“蜾赢”外,尤其末章,六句中连用四对叠字,第五句全用叠字组成。所有这些,都大大增加了作品的表现力和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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