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罢了,罢了。
【红纳袄】 我只指望优王侯登庙廊,却缘何受饥寒依草莽。我做不得苏季子为卿相,到做了阮步兵泣路傍。我辜了白头的爹与娘,怎报得狠心的豺与狼。几时得一举成名归去也,方显得男儿志气强。(末)
【前腔】大官人,你本待要起商霖佐旱汤,到做了泣荆山怨楚王。你本是汉刘侯豪杰党,怎免得楚伍员奔走忙。你莫道是困泥沙心悒怏,须索要奋头颅性愈刚。倘得你一朝衣锦荣归也,不枉了当年别故乡。
大官人,我行不动了。(生) 你果然行不动了。咳,怎么好。
【前腔】 我只图共驰驱走四方,谁想你老龙钟行不上。我想着你乞街坊将亲葬,怎舍得你委中途投虎狼。教我个急煎煎今日里情怆伤,教你个孤单单明日里谁倚仗。这的是老天不肯容人也,死别生离又一场。(末)
【前腔】 我不忍见老夫人饮恨亡,不忍见大官人遭罗网。因此上苦奔驰来寻访,谁道是中途的分两行。你索把前程事作主张,休要把小人的挂心肠。倘得我今生有路相逢也,再把前程诉一场。
《玉钗记》 又名 《两重恩》,主要演述江阴儒生何文秀曲折坎坷的命运故事。山东提学副使何栋之子何文秀受家奴教唆,往南京作狭斜之游,与妓女刘月金相遇,彼此有情,临别时月金赠文秀玉钗一枚以为定情信物。何栋因事得罪寿阳知县陈练,陈升官后大肆报复,因何栋致仕病故而移恨于其子,诬指文秀奸占妇女,行文缉捕,逼得何府倾家荡产,文秀之母自尽身亡。文秀于路途闻知凶信,慌忙逃往他方。在苏州因太师府侍女锦云的引介,与太师小姐王琼珍后花园相会,私订终身。事为太师发觉,欲将二人处死,幸得琼珍之母相救,二人死里逃生,暂到海宁县安身。当地财主张堂垂涎琼珍美貌,设计陷文秀为杀人凶手,囚禁狱中。狱官王鼎救出文秀,认为义子,改名王察,远赴京城求取功名。后文秀进士及第,复以军功授职浙江巡按,惩办奸徒张堂,与琼珍、月金二女团圆。何栋死后得为城隍,与文秀梦中相见。陈练恶贯满盈,终为鬼卒勾去性命。这里所选的几曲表现了何文秀与老家人何敬在逃难途中洒泪分别的感人情景。
这几曲均用 【红纳袄】 曲牌,刻本中 【红纳袄】 当系 【红衲袄】 之误。第一曲 【红衲袄】 中,何文秀遭逢变故,心绪烦乱,既无法摆脱悔恨忧怨之情的缠绕,又对逃离困境、东山再起的前景满怀着希望。他自怨自艾地说,我原指望平步青云,有朝一日出仕朝廷,结果不但没能像苏秦封相那样厕身公卿之列,反倒落得像阮籍那样穷途痛哭的下场。我辜负了白发苍苍的父母平日的教诲和期许,想要找陷害自家的奸人报仇一时也力有未逮。现在只希望能有个一举成名的机会,好让自己了却恩怨,向世人展现深埋胸中的男儿志气。
重复使用 【红衲袄】 曲牌的第一曲 【前腔】 为老家人何敬宽慰文秀的言辞。其中 “商霖” 典出 《尚书·说命上》,商王武丁用傅说为相,谓傅说曰: “若岁大旱,用汝作霖雨。” 后即以 “商霖” 作为对贤臣的称誉;“荆山” 即楚山的别称,“泣荆山怨楚王” 典出 《韩非子·和氏》,楚人卞和得到玉璞,却得不到楚王的赏识,只好到楚山下抱璞痛哭; “楚伍员奔走忙” 事见 《史记·伍子胥列传》,楚国忠臣伍奢为楚平王及奸佞费无忌陷害致死,其子伍员长途跋涉,冒险逃出楚境,到吴国去搬兵。眼见小主人满怀伤感,何敬心中不忍,连忙劝导说,你年少有为,前程远大,原是朝廷的栋梁之才。眼下虽遭遇不幸,含冤负屈,离乡奔逃,却不可因一时的困顿而抑郁寡欢,应当愈挫愈奋,练成刚毅的性情,以备将来去担当大事。这样你总有一天会重新显达,衣锦荣归,也不白受这次的离乡背井之苦了。
何敬年老体弱,行至中途便再也无力随从,何文秀面临与老家人的分别,心中痛楚难言,第二曲 【前腔】 即表现了他这种焦忧悲苦的情绪。文秀向何敬倾吐了自己的心声,说我本想和你一同四处流浪,相依为命,谁想到你年迈力衰,不宜远行。念及何敬向街坊乞取财物葬埋自己父母的恩义,文秀柔肠百转,怎么也不舍得丢下老人自己赶路。他动情地表示,一想到分别后何敬一个人孤孤单单无倚无靠,自己心中就感到万分难过。可叹老天竟如此不肯与人方便,致使自己抛别父母之后,又不得不和情逾骨肉的老家人一起经受一场生离死别的痛苦。曲中的 “我想着你乞街坊将亲葬,怎舍得你委中途投虎狼。教我个急煎煎今日里情怆伤,教你个孤单单明日里谁倚仗” 等句平朴简净,明白如话,娓娓道来,真挚动人,几令人忘却其为格律谨严的曲辞,作者调度语言的功力由此可见一斑。
第三曲 【前腔】 为何敬自诉衷肠的深情表白。何敬告知文秀,自己因为不忍埋没老夫人为免儿子牵念而含恨自尽的一片义烈之情,又不忍眼见小主人落入仇家布置好的罗网,所以一路奔波,赶来送信。孰料最终还是无法随小主人同行,为逃过仇人的追捕,不得已只有中途分手一法。他劝文秀珍重前途,不要把自己挂在心上,说今生若还有重逢之日,那时当再细讲别后的景况。这一曲与第一曲 【前腔】 相呼应,将一个饱经风霜、心地善良、有见识有担当的老家人形象塑造得栩栩如生。
这几曲以本色语表现出老仆与小主人之间的深厚情感,曲辞注意贴合人物身份,字字如从肺腑中流出,情韵备至,真切自然,使观者在不知不觉间随之进入规定的戏剧情境,受到强烈的感情震撼,从而引起共鸣。明祁彪佳 《远山堂曲品》 中说《玉钗记》 “写至情境真切处,令人悚然而起”,可能就是指此而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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