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生扮和合神戴金幞头上) 只俺是本宅和合神,俺奉上帝命,主人间和合争竞,导引喜气。俺入门来,其家自日昌隆;倘俺不耐烦而去,其实便日衰败。只今,新旧门神为何争竞不了,闹动了一家内外诸神,劝解不下,俺亲自去查勘来。两位门神哥请了,你们新旧交替,自有定规,怎须恁般相争者。(末)直烦这位尊神出来,这番定好委决了也。
【眉儿弯】直烦你和合尊神为俺们作主张,只你躯干矮,福量大,惯调剂的五味盐梅,堪救时的宰相才居鼎鼐。我让他主张主张的,合膜拜,请他判断这场谁功谁罪。
(和)俺职主和合,怎好判人功罪,以启争端。只你旧门神哥,罪案在那些,想新门神哥自查得详悉,请试说一番者。
【古竹马】(末)他的喉咙忒嘬,舌尖忒锐。是人呵怕他气概,只当得亲捧出十二金牌。他包身胆,拈管笔儿,似天神般大,见他见他,唯唯诺诺,簇簇捱捱,喘吁吁倒绷著婴孩,那个不低首沉埋。
(净恼介)怎俺一门众神,多向著新来的,并没一个帮俺旧住的。世态炎凉,大率如此,好恼好恼。
【前腔】 (末)我从来烈性惫癞,这榜样如何宁耐?不见贴的 “万象回春”、“三阳交泰”,物换星移怎不揣?难道一旦无常,眼光落地,恁时呵,土崩瓦解,谁怕你,蟒玉乔材。
(净) 和合尊神,不是俺古执,不肯听人话,一人自有一人的做法。俺今日上了骑墙势,拔了出鞘刀,怎好轻易挪动一步哩。
【酒旗儿】(末)你道拔鞘刀难追,骑墙势终破。宁可刃向外,血凝胚,依傍著门墙,决不放回。天崩塌,自有人儿遮盖。倘清夜扪心,原无介蒂,那些穰侯印便难解。只你迷而不悟,惹祸愈深,俺且引几个古人旧案提醒你者。
【青山口】我为你计,休瞒昧,休瞒昧。洞然肝肺,只怕身退呵,惹灾危。百尺梯,须踏著地。古史上有杨炎、元载,他自道是唐朝名宰,把汾阳刘晏尚疑猜。一朝失势,终葅醢。倘早见几,那讨祸胎。岂不闻不能者止。怎踞这座,作了舍身崖天。家事恁再厮坏,少不得仰药欧刀须自裁。三公灾异,册免宜哉,何如退步,替者当灾。
(和)这是新门神哥输心吐腹的真话。旧门神哥,你怎不省得,难道俺也有偏曲向那一边哩。
【寨儿令】(末)这和合神主和谐,两边有谁偏憎爱。旧官未回,新官怎捱,你眷恋亦堪哀。只那旄头星不怕你机械,那恶天篷难当他抢白,怎不学郭子仪降回鹘、裴中令收淮蔡。哎,那时呵尽著你雌黄口对平台。
(净恼介)偏你熟谙许多古事,俺委实的不晓得,只晓得做日和尚撞日钟。凭你说的天花乱坠,俺老主意摇阢不动哩。
【三台印】 (末) 非咱攘伊地位,公评跋,讨便宜的先退。早拔阵,寂衔枚,让当场傀儡听盘铃舞一回。上天梯的玉女喝声彩,指望今年还胜旧年,谁道一解不如一解。(和) 只我苦劝这一会,旧门神哥坚不肯听,正是人微言轻,舌尖无力,只索告退者。(下)
此剧为末本,不分折,用南曲。演绎的是一段寓言故事: 农历腊月三十,新门神带着桃符去太平巷第一家上任。不料,在此已盘踞六七年的旧门神靠着顺风耳的帮助,拒不遵守一年一换的规矩,不肯向新门神交班。新门神百般奚落,据理力争,可旧门神死皮赖脸,就不让位。无奈,新门神只好请来内门神钟馗、厕神紫姑三娘、灶神、和合神评理。旧门神明知理亏,但就是蛮不讲理,不愿退位。恰逢九天门使者奉旨稽查人间善恶与百神功过,见太平巷秽气熏天,人物凋蔽,知是旧门神作祟所致,遂令土地神将旧门神押至沙门岛受罚。又命新门神忠于职守,然后上天复命。
南曲是南宋以来流传于南方各地的南戏所用的音乐,是中国最早的戏曲唱腔之一。虽然它在音乐结构上也采取了曲牌连套体,但它还不像北曲那样严谨,它的套数还没有严格的宫调规范,唱词平仄声律的要求也不太严格,只要求顺口能唱就行。这出戏就集中的表现了南曲的这些特点。全局情节十分简单,也不分折,时间、场景都是固定的。虽然不同的角色上下频繁,但戏剧冲突并不激烈,主要是通过净、末的唱念对白推进剧情、表现人物性格的。戏中曲调的运用也注意了与人物性格的协调,例如,酒旗儿、寨儿令、眉儿弯都是诙谐轻松的民歌小调,很适合本剧中那些具有喜剧色彩的角色。尽管唱词里有一些历史典故,透露出文人作文的消息,但通篇的口语化念白和唱腔还是很好的体现了戏曲艺术的民间特色。
全剧开始,新门神率桃符兴高采烈前去上任,不料却被那位昏庸、颟顸的旧门神无理阻挠。新门神在一番据理力争之后,又先后请出了钟馗、紫姑三娘和灶神帮助劝说,但均无效果。无奈之下,新门神又请出了和合神前来帮忙。这里选的就是和合神帮助新门神的一段戏文。虽说是请众神帮助,但其实每次都是新门神自己苦口婆心的讲道理,这次也不例外。他在历数了旧门神装腔作势、无所作为的劣迹之后,又借用唐朝杨炎、元载结党营私,诬陷刘晏,最后自己招致杀身之祸的故事,警告他不要不识时务,以免招来意外之灾。说到此处,意犹未尽,又搬出郭子仪、裴度功成身退的典故,说明居功尚不可自傲,何况尸位素餐、昏庸无能的人?借此进一步劝旧门神不要再一味耍赖下去。可是旧门神仍然胡搅蛮缠,就是不肯让位,和合神无奈,也只得悻悻而退。这段戏文虽然情节简单,而且主要是末角的独自表演,但上场的三个人物形象还是十分鲜明。和合神生性宽厚、谦和中庸,虽然他是被请来做说客的,但自始至终它也没有对旧门神的所作所为提出任何批评或指责,然而这并不代表它没有倾向性,在左顾右盼、含糊其词地周旋中表达自己的态度,确很符合它“和合争竞” 的角色性格。旧门神则完全是一个惫懒昏愦的典型代表,它既没有任何本事,却又贪恋着门神的禄位,把个太平巷一号弄得凋敝破败也竟毫无愧疚之心,就靠着撒泼打滚、胡搅蛮缠,生生在这块地界混了六七年,仍然贪心不足,活脱脱得勾勒出一副无赖地痞、老奸巨猾的可恶嘴脸。而那位新门神胸怀大志、满腹才学,满腔热情而又缺少世故。他在旧门神的蛮不讲理面前虽然非常耐心,但也是在显得无可奈何。费力请出的众位神祗尽管都对他表示同情,但谁也没有能给他多大的实际帮助 (这倒折射出日常生活中人际关系的某些特点,如对恶势力的麻木不仁,对事不关己的含糊回避),最终还得靠他自己费尽心思地唇枪舌战。要不是九门天使寻访至此,查出了旧门神的诸多劣迹,从而把它放逐沙门岛,这新官上任的事真有可能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由此,观众看到了一个类似于热血青年与保守势力斗争时的热情天真、慷慨激昂、孤立无助、壮志难酬的故事,看到了一种“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的尴尬处境,看到了生活中许多似曾相识的事情和人物。所以,剧作家的本意恐怕不单纯是为了讲述一个令人捧腹的笑话,而是借以讽刺当时流行于官场的种种黑暗和丑陋。从这个意义上说,《闹门神》这出小戏所具有的批判意义远远超过了它的艺术价值,也是我们今天欣赏它的主要原因。
从艺术上着眼,戏剧语言的口语化是这出戏的一个突出特点。这一特点不仅使全剧充满了浓郁的地方特色,而且强化了剧中人物的感染力和喜剧色彩。例如形容旧门神时所说的 “喉咙忒嘬”、“舌尖忒锐”、“簇簇捱捱,喘吁吁倒绷著婴孩” 等词汇明显带有口语化特征,读来自有一种亲切和生动。这应该是戏曲艺术,尤其是地方戏所应有的一种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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