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人参最是离别恨,只为甘草口甜甜的哄到如今,因此黄莲心苦苦里为伊担闷。白芷儿写不尽离情字,嘱付使君子切莫做负恩人。你果是半夏的当归也,我情愿对着天南星彻夜的等。
《挂枝儿·药名》 是一首以药名入诗的绝妙情歌。
“想人参最是离别恨”,“人参”谐音人生。这一句是说,在人生中,最不堪忍受的是离愁别绪。离别生相思,相思心必苦。有关山迢递的重重阻隔,又加之封建传统和邪恶势力的阻挠破坏,谁能说准下次相逢是何时?谁知道还有没有下次?正是: “别时容易见时难”; “用尽了心儿,想断了肠儿,害花了眼儿,啼干了泪儿,诉不尽的相思,都只为着你”; “倚定着门儿,手托着腮儿,我想我的人儿,泪珠儿汪汪滴,满了东洋海,满了东洋海”,可见相思之苦了。
以甘草写口,以黄莲写心,极为恰切。甜甜与甘草相应,甜甜与“哄”相承;苦苦与黄莲相合,苦苦与担闷相证,无一处不熨贴自然。“哄”在这里并不含有真心欺骗的意思,而是表露了一种哀怨的情绪。离别日久,情郎哥一次次约定佳期,她一遍遍地扳指盼望,却是一回回的失望,也难怪说是“哄”她到如今了。这一小句又为下一分句感情的进一步抒发,奠定了很好的基础。既然是“哄到如今”,不见音信,她就难免“为伊担闷”,疑忧丛生。究竟担闷什么,她没有说,或许她担心情哥哥不知照顾自己,或许她在疑惑“不知乖乖想我也不想”,或许她以为他可能已经变了心,等等。这两句,都紧承前句而来,写出了离情最苦。
“芷”谐音为纸。“离情字”,即离情的话儿。《急催玉歌·俏冤家》中的少女感叹道:“真是个纸短情长,写不尽相思苦”,正是这个意思。“心儿想着他,手儿托香腮;无限的相思;看来深似海”(《倒挂枝儿·为亲亲》)。相思竟至深似海,又怎是几张白纸能写得尽? 也怪不得 《时尚急催玉·一重山》里的女主人公“未写着衷肠,泪珠先湿透纸”了。“使君子”也是一味中药名,这里用以称呼意中人。“切莫做负恩人”是这位年轻女子对情郎的最根本的愿望。当一个人完全为另一个人所倾倒,所迷恋时,最担心的就是怕对方负心,地位卑微的封建社会中的年轻女子更是如此。这二句从首句孳生,点明了“担闷”的两点原因内容:一是为别情相思所苦,一是怕他做了“负心人”。
“你果是半夏的当归也,我情愿对着天南星彻夜的等。”末句连用 “半夏”、“当归”、“天南星”三种药名,自然入辙,不见做作,确乎难得。这两句是假设关系,前一分句与“甘草”句暗暗呼应:正因为他屡次当归而未归,她才怨他是“口甜甜的哄到如今”。如果他真的是“半夏”之时而“当归”,那么她的担闷便无影无踪,心里有的只是希望,只是憧憬,自然是“情愿对着天南星彻夜的等”了。如果说前两句是尽写离情之苦的话,那“彻夜的等”则是极写这位年轻女子恋情之深。
嵌入药名的民歌并不很少见。《倒挂枝儿》就有这样的一首:“裁白芷写下一封书,寄槟榔倩着到寄奴。想当归不茴香故,茵陈千里远,常山万里途,使君子不来真是苦莲苦。”这首《倒挂枝儿》连用多个药名,表达的主题与《挂枝儿·药名》相近,言简意赅,是这类民歌中比较成功的一首。
以药名入歌传情达意,虽然是民歌中的一种形式,但精品并不多。关键在是否能拿捏得当。如果分寸掌握不好,便会因强入药名而妨碍情感表达,以形式妨害了内容,弄成无谓的文字游戏。因此,冯梦龙在编辑《挂枝儿》时,对这种民歌只选了两首。
作为冯梦龙精选出来的《药名》,的确写得不同凡响。从修辞手法看,甘草、黄莲用的是比喻,其余用的是双关。同是双关,也有区别: “人参”、“白芷儿”用的是谐音双关,其余的是意义双关。最为奇妙的是,药名的嵌入,与其他文辞珠联璧合,浑然天成,在恰如其分地表达了女主人公的苦情、痴情、真情的同时,又摇曳奇异的光彩,内容奇特的韵味,散发着奇妙的艺术魅力,这是很难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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