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般病,比不得相思奇异,定不得方,吃不得药,扁鹊也难医。茶不思,饭不想,恹恹如醉。不但旁人笑着我,我也自笑我心痴。伶俐聪明也,到此由不得自己。
恋人相处,难免有别离;有了别离,就难免有相思。相思日重,以至成病,这在处于热恋的少男少女和新婚不久的夫妻中是常见的,因而以描绘相思病来抒发离别情,这在明代的情歌中占有较大的比重。《挂枝儿·病》在这一点上是有其独到之处的。
首二句直写相思病,点题明旨。抒情主人公拿其他百般病与相思病比较,得出相思病奇异的结论;然后以 “奇异”孳生下文,引出奇异的具体内容,也就是相思病的特殊性:你说它不是病吧,它与百般病有着同样的症状——“茶不思,饭不想,恹恹如醉”; 你说它是病吧,它与百般病又有着明显的不同—— “定不得方,吃不得药,扁鹊也难医”。
“恹恹如醉”,写尽了相思病态。醉则神志不清,相思病使她闷恹恹的,精神恍惚; 相思病正害得她 “茶不思,饭不想”,恹恹如醉一般。
“扁鹊也难医”,并不是说相思病谁也没法治。对其他的百般病,古代神医扁鹊的确是回春圣手,但对相思病这种尚须心药医的心病,扁鹊也就无能为力了。
起首两句对相思病的描绘,相当生动形象,深刻入微。《罗江怨 ·相思病》中唱道: “相思病,病缠身,身似麻秸苦伶仃”;《急催玉歌·俏心肝》中唱: “我被你弄得心撩乱,魂飘荡,饿眼昏花。真个是茶里思,饭里想,梦魂中也撇你不下”; 《劈破玉歌·病》中唱: “害相思,害得我心神不定。茶不思饭不想,酒也懒得沾唇”;另一首《挂枝儿·相思》也唱: “想着他,念着他,恹恹成病;不茶还不饭,不痒又不疼。”或许这些女主人公对相思病的感受深度是相近的,但以上对相思病的状写描画都侧重于病症,不及这首《病》从病症和病性两个方面来得详尽逼真。《时尚急催玉·相思病》中的女子叹道: “相思病,相思病,相思病害得我非重非轻”。“非重非轻”对相思病概括得妙。唯其太妙,也就太抽象了些。《病》把 “非重”具体为 “茶不思,饭不想,恹恹如醉”;把 “非轻”具体为 “定不得方,吃不得药,扁鹊也难医”,就有了很强的可感性。起首两句通过 “病”中姑娘对相思病深刻细腻的感受,婉转写出了她相思情的深刻细腻,表现了明代情歌语言上的高度准确、凝练。
后两句是病中姑娘对自己患相思病的发感。“不但旁人笑着我,我也自笑我心痴”,由人笑到自笑,由人说到自认,表明了这位毫不矫情的女性感情变化过程——相思“病”日以加重,相思情日以加深。现在是“人笑着我,我也自笑”,患 “病”之前,她何尝没笑过别人?《精选劈破玉歌·病》中的女性就曾这样坦白过: “说人騃 (ai,傻),笑人騃,我比人更騃。”看看别人再想想自身,她终于深深地感受到: “伶俐聪明也,到此由不得自己”。
这是“病”中姑娘的独特感受。这位一贯“伶俐聪明”的姑娘,一经坠入爱河,明明知道“旁人笑着我,我也自笑心痴”,却不能、更不愿自拔,这种 “由不得自己”,是她用情太深的缘故,也是纯真爱情的魅力所至。仔细揣摩一下,不难品出,这最后一句透出了无奈,也浸渍着甜蜜。是甜蜜的无可奈何,也是无可奈何的甜蜜。
感受是独特的,却又不是她自己的,它道出了千千万万热恋中的人儿心中所感而口中未尝言者。只要是全身心投入爱河,就极难轻易抽身而出,虽然有时 “想起我那冤家也,不知那些儿待我好”( 《挂枝儿·痴想》),尽管有时觉得很累很累,想爬到岸上歇息一下,但任你怎么“伶俐聪明也,到此由不得自己”。
对后两句,冯梦龙曾评以“逼真”二字。这两个字正道出了该民歌不矫情,不做作,坦白真诚,深挚入微的独特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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