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瘦,今日瘦,看看越瘦; 朝也睡,暮也睡,懒去梳头。说黄昏,怕黄昏,又是黄昏时候。待想又不敢想,待丢时又怎好丢?把口问问心来也,又把心来问问口。
如同《挂枝儿·听唱》中的少女一样,她也“闷恹恹,独倚在妆台旁。”前些日子,有人说她瘦了不少,今天懒懒地瞥一眼菱花铜镜,又比前日瘦了许多,越看越觉得自己瘦得没人形儿。“前日瘦,今日瘦,看看越瘦”,三个“瘦”字反复悲叹,道尽了她心中的无限凄苦。自情郎去后,鸿雁杳无消息。相思而进食无欲,进食无欲而恹恹成病,成病则更添相思更厌食,如此循环,怎不 “看看越瘦”?
病体恹恹,精神萎靡,就昏昏欲睡——“朝也睡,暮也睡”。这不是正常的睡眠,是体力不支,是心力交瘁,也是百无聊赖。前面的“瘦”,后面的“懒”都说明了这一点。她何曾睡得着,睡得沉?或许她心存一念:既然现实中难以与情郎相会,便去梦境里寻找,痴痴地等着梦中的团圆。或许她也曾有过这样一回: “正三更做一梦,团圆得有兴。千般恩,万般爱,搂抱着亲亲”,然而还是 “猛然间惊醒了,教我神魂不定。梦中的人不见了,我还向梦中去寻。嘱咐我梦中的人也,千万在梦中等一等。”怎能寻得到,又怎么可能等?望梅止渴口更渴,画饼充饥腹更饥。她就是这样在相思的苦海里苦苦地挣扎着。
“懒去梳头”,扣定了一个“瘦”:过去的天生丽质,今天变得憔悴不堪;过去的冰肌玉容,今天变得蓬头垢面:她的确不愿再见到菱花镜里形容瘦。“懒去梳头”也是 “睡”的结果: “朝也睡,暮也睡”,她懒得起床,也是难以爬起。“懒去梳头” 的最主要原因并不是这些,“为冤家懒去巧打扮”(《劈破玉歌·病》),才是最根本的。情郎不在妆无绪,为谁点画为谁倩?剩下的也只有 “瘦”、“睡”、“懒” 了。
昔日的黄昏,有说不完的诗情,写不尽的画意。夕阳火红,映照着比晚霞更艳的人面;夜色初罩,给柔情似水的一对儿更添一层甜甜的神秘。现在的黄昏已不是“人约黄昏后”的黄昏,却偏偏映照着过去“人约黄昏后”的黄昏。怕见它,怕引起一阵甜蜜后又陷入更深的痛苦,它却天天如期而至,怎么不叫她魂裂魄碎?她怕黄昏,说到底是怕继黄昏之后的沉沉黑夜,怕“冷清清,静悄悄,孤灯独照”( 《时尚急催玉 ·黄昏后》)的凄凉,怕 “拥衾寒,挨漏永,数尽更筹” ( 《挂枝儿·咒》) 的孤独。
“待想又不敢想,待丢时又怎好丢。”好,容易、轻易的意思。这一句反映了女主人公极为复杂而错综的心绪。《挂枝儿·相思》中唱道:“口说丢开罢,心儿里有还疼。若说起丢开也,我倒越发想得紧。”这位少女说的倒是够坦率明白的。事实也正是如此。大凡处于热恋中的少男少女,说不想是自欺,想才是自然;虽然想得很苦,想得心怕,也是相思难断。嘴里说要丢开,那是相思苦极的一时气话;真要丢开,心里何曾割舍得下?想又不敢,丢又难能,如此煎熬,焉得不瘦?民歌就是以这样精简的语言准确地再现了相思少女的纷乱心态。
最后一句更是妙出意表:“把口问问心来也,又把心问问口。”把口问心,问什么?问自己该不该想,该不该丢?把心问口,又能问些什么?问情郎如何归期不至,问情郎是否好似三春柳絮,“轻狂情,随着风”,“没个主意”( 《连续劈破玉歌 ·杨花》)?
这首民歌一起势就反复、排比兼用,绘相思之态历历在目,诉相思之情不绝如缕。不写病,而沉疴难起;不写夜,而暮色苍凉。既有民歌的淳朴,又不失文人的纤丽,坦率中透出含蓄,含蓄中又见沉重哀婉。特别是最后两句,尽现痴恋中少女心里的复杂纷纭。难怪一百多年后,到清朝乾隆年间,这首民歌犹被“刊布成帙”,广为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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