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先生在市廛,世人那识是真仙。只因学得飞升后,鸡犬相随也上天。
关于这首诗的本事,宋代周紫芝的《竹坡诗话》里说:“道士林灵素,以方术显于时,有附之而得美官者。颇自矜有骄色。或作《戏灵素画像诗》云……”(此处所引据《历代诗话》本,与 《宋诗纪事》文字略有出入)。林灵素以一道士身份而能使附之者得 “美官”,可见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连《宋史》都不敢小觑了他,在 《方技传》中也得给他写上几笔。不过,根据《宋史·方技传·林灵素传》中所载,这又分明不是个讨人喜欢的角色,他年少时曾学为浮屠,又去而学道,偏偏时来运转,遇上个佞道的皇帝——宝号“教主道君皇帝”的宋徽宗,他鼓动如簧之舌吹得天花乱坠,于是皇帝龙心大悦,不但 “赏赉无算”,还给他建宫授职,这位可爱的林先生就这样由“教”入 “政”,融教、政为一体,在仕途上混得烈火烹油般火爆,“朝士之嗜进者亦靡然趋之”。这首诗就是在这一特定背景下产生的。
诗题加一 “戏”字大有意思。“戏”者何也?嘲弄、戏谑之谓也。“林灵素画像”,不知是市井中供善男信女买来供奉的画图,还是宫观里张挂的人物写真,但对如此非凡而肃穆庄严的 “活神仙”画像“戏”上一番,总让人感到老大的不敬。而这首诗却正是从这 “戏”字开始,“戏”不但指示着诗的内容和趋向,似乎也规定着诗的技巧与风格。当然 “戏诗”看起来易写,实际上却并不轻松,因为最容易流于油腔滑调,或者失之于浅薄疏露。这首诗的巧妙处却在于它选择了一个非常巧妙的视角: 作者与诗歌叙述者并不取同一位置、同一观点,于是加大了作者与其作品之间的距离,造成了反讽的效果,使得题目中那个 “戏”字意味绵长而不浅露。
诗从“当日”说起。这是个开放性的开头,因为“当日”虽然指向过去,但更强烈地隐含着说话人 (作诗者)所在的 “今日”或 “当前”,这就以时间为维度把诗意的空间拓展到了最大的域限; 同时,“当日”的明说与 “今日”的暗点,也包蕴着一个诱人的比较结构或比较模式,当然还有一个反差极大的比较结果。事实也正是如此,想当年林先生未发迹的时候,整日同平庸无聊的市俗之人为伍,当道士那会儿,师父瞧着不顺眼还常常要被臭骂一通,屁股上再挨上几下板子。那时他满脸菜色,一副永远不会发迹的模样,世上人肉眼凡胎,哪里知道这竟是“真神仙”从天上降临人间! “市廛”,指商肆集聚之地,此处不可看得过于凿实,其实它在诗中只是与后面的 “天”之高大在上相对照的一个表示低下卑微的意念。这两句已足以在“当日”的回忆与 “那识”的惊愕中造成跌宕起伏的文势了。但是由 “在市廛”到 “是真仙”的突兀转换是如何进行的还不甚了了,尤其是那个“戏”的味道还不够浓,于是就出现了诗的后两句: “只因学得飞升后,鸡犬相随也上天。”这两句可说是从第二句的“真仙”中生发出来的,但说得很含蓄,是用典。据说淮南王刘安就曾学道而得道,“举家升天,畜产皆仙,犬吠于天上,鸡鸣于云中”。这事是汉代王充在 《论衡·道虚篇》中提到的,并大批其妄。读者(还有作者)也深知这位林先生并未真的 “飞升”“上天”,而是一步跨上了飞黄腾达的仕途。可见这“飞升”、“上天”云云乃是官运亨通平步青云的隐语,这位挨揍挨骂的小人物原来是这样摇身一变成了正果、列入“仙”班的!求仙而得官,这本身不就够滑稽可笑吗?这也正是诗作者再三致意的地方。“鸡犬”之类虽然是为了烘衬林灵素的得宠气势,但也顺手牵羊地讽刺了一下那些攀龙附凤的卑鄙之徒。
全诗语言浅显如话,表层的感情也很轻松自然,毫不激烈,但却耐人品味——那种令人笑令人痛快的 “诗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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