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寿偷香”是中国古代广为流传的一个爱情故事,最早见于南北朝时期南朝刘宋刘义庆的《世说新语·惑溺》篇。说的是西晋初年,当时的司空、侍中、尚书令贾充征辟了一个掾属,名字叫做韩寿,他生得姿容秀丽,仪表堂堂。贾充有一次大宴宾客,其女从窗户中偷看,当她看到韩寿时,非常喜欢。事后便怀恋不已,常常以诗抒其情怀。后来贾家婢女去韩寿家,将以上情况对韩寿说明。韩寿听了,亦深受感动,遂托婢女代为传达爱恋之情,约定日期,前往贾宅。因韩寿矫健敏捷,超过常人,因此能越墙而过,暮夜出入,家人莫知,遂成幽会。
自此之后,贾女梳妆打扮,俏丽无比,兴高采烈,欢喜异常。而韩寿其身亦芬芳馥郁,高雅且奇,因此使贾充顿生疑窦。他知道此香乃外国所贡,原产西载,一着人身则历日不退,而晋武帝司马炎只以此香赐给自己和大司马陈骞,其他人无论多么高贵,皆不能有。因此怀疑韩寿和女儿私通。但是贾宅院墙高峻,门户森严,韩寿怎生进宅呢?因此假托有盗,使人修墙,见东北角墙上如有人迹。贾充又讯问婢女,具得实情,但为了不出丑,他并不声张,只得将女儿嫁给韩寿了事。
到了唐代,房玄龄等编修《晋书》时,将“韩寿偷香”故事原封不动地收入《贾充传》后的《贾谧传》中,又增加了一些情节,如贾充之女名作贾午,贾午窥见韩寿之后,问左右有没有认识他的。有一婢女说出其姓字,云是旧时主人,因此才命此女前往寿家,通殷勤之意。最后又有韩寿的结局:官至散骑常侍、河南尹,元康初卒,赠骠骑将军。
但《世说新语》刘孝标注引《郭子》称:“与韩寿通者,乃陈骞女,即以妻寿,未婚而女亡。寿因娶贾氏。故世因传是充女。”《太平御览》卷九百八十一引《郭子》云:“陈骞以韩寿为掾,每会,闻寿有异香气,是外国所贡,一着衣,历日不歇。骞计武帝唯赐己及贾充,他家理无此香,嫌寿与己女通,考问左右,婢具以实对。骞以女妻寿。寿时未婚。”而《太平御览》卷五百又引《郭子》云:“贾公闾(宋本误作‘问’)女悦韩寿,问婢识不,一婢云是其故主。女内怀存想。婢后往寿家说如此,寿乃令婢通己意,女大喜,遂与通。”
以情理而言,《郭子》一书之中不应如此矛盾,是作者心存二说,还是传抄有误,于今已不得而知。但是在唐代官修《晋书》时,没有采用前说,而是用了后说,估计其中必有根据。由此可见后说似乎更可靠一些。
在宋元南戏中,有《韩寿窃香记》。但其中大部分都已经散佚,钱南扬在《宋元戏文辑佚》中辑有佚曲十二支。根据这些,可知一些情节和《世说新语》与《晋书》中已有所不同,如其中有韩寿应试的情节,有贾午彩楼择婿的情节。但因散佚太多,其它重要情节已无法推测。
在元代杂剧中,有大都人李子正所撰《贾充宅韩寿偷香》—剧,惜其散佚,今日不见传本。
到明代,吕天成《曲品》载有沈鲸《青琐记》,并且说:“古有《怀香记》不存,贾午事,不减文君,此剧状之甚婉曲有景。”可见此剧亦演的是韩寿、贾午的恋爱故事。但明清其他各家戏曲书录,不载此目,大概剧本也早已散佚。
在前人创作的基础上,明代另一传奇剧作家陆采写成了《怀香记》(有《六十种曲》本,中华书局版),将“韩寿偷香”故事发展到最为完美的地步。
曲折的情节
“韩寿偷香”的故事来源于历史,但陆采在写《怀香记》的时候,却能做到“源于史,而不囿于史”,也就是基本的故事梗概不违背历史事实,但在具体的某些环节上又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进行了巧妙的艺术构思。在情节的发展上环环紧扣,高潮迭起引人入胜,大有使人欲罢不止的兴味。
在唐代,及唐代以前的作品中,“韩寿偷香”只是一个短短二百字左右的小故事,而陆采的《怀香记》却是洋洋洒洒、整整四十出的传奇剧,可见其中大部分情节都是陆采(当然也包括李子正和沈鲸)加工后的产物。
第一出“家门始终”简单介绍一下本剧之始末。类似于一篇文章的引子,一首乐章的序曲。
第二出“赴辟登程”,说的是韩寿应贾充之辟,前往贾府,就任司空掾。第三出“钦赐异香”,言贾充接受了皇帝所赐西域奇香,并将其交给女儿贾午保管。第四出“京邸遇旧”,说的是韩寿初到京师,恰巧遇上了旧时奴仆,而她的女儿春英又恰恰是贾午的贴身丫环。以上这一切看来是那样的简单、平常,甚至有点琐碎,但却为以后情节的发展作了铺垫。
春英回到贾宅之后,以两首词盛赞韩寿之人才出众,一首〔西江月〕先赞其貌:
肌润无瑕美玉,脸凝有灿轻霞,朱唇皓齿鬓堆鸦,眉耸远山如画。
十指春葱嫩好,双眸秋水清赊,身躯扭捏俏冤家,难数风流声价。
一首〔西江月〕又赞其才:
意思云蒸波涌,才华斗炫星明,扬镳艺圃任纵横,早向名场驰骋。
良玉不雕世宝,灵根非种天成,文魔秀士早梯云,含吐多少风韵。(第六出)
春英以上这番夸赞使得贾午顿生倾慕之心,当韩寿作为司空掾在贾宅饮酒时,贾午从窗中窥观,见韩寿确实才貌超群,因此又生相思之情,自云:
奴家前日在青琐中窥见韩生,看他内含玉润,外表兰清,风度袭人,芒寒色正,才华泽物,气韵芬如。仪容若春华之冠晓山,言语如爽籁之惊幽律。……足慰人意,深萦我思,心上甚是爱他。(第八出)
贾午因思恋韩寿“连日朱颜憔翠,不理钗环,绿鬓蓬松,常亲枕席,绮窗倦绣,金针倒拈,行坐不安,饮食俱废。”(春英语,见第八出)春英深知贾午心事,自愿请缨,穿针引线,力促二人相会。
在《世说新语》和《晋书》中,贾韩二人相会本一拍即合,情节无甚曲折:
婢后往寿家,具说女意,并言其女光丽艳逸,端美绝伦。寿闻而心动,便令为通殷勤。婢以白女,女遂潜修音好,厚相赠结,呼寿夕入。(《晋书.贾谧传》)
但在《怀香记》中,韩香听说贾午要同自已交好,先自不信,经春英说明原委之后,又认为“便缩地升天,也觉间关”(第九出)。在春英的再三催促之下,才答应说:“待我禀过老爷,只说身子不快,早晚公务,出入不便,迁到内掾房安歇,如此好寻门路做事。”(第九出)这些话实际上是韩寿的推脱之辞,并非真心应允。
正如一位西方文学家所说:“偶然是最伟大的小说家。”一个偶然的事件使韩寿的推脱之辞成为现实。当时中国西北的少数民族发动叛乱,贾充的对头任恺,瘐纯推荐贾充前往征讨。皇帝旨下,贾充不好推辞,只能遵命西行。因此命韩寿搬进贾府内掾房歇息,照管家事,真乃是天赐其便。由原来的相会艰难,到这里情节陡然一转,在贾韩二人的面前似乎是一片柳暗花明,但实际上仍然山重水复。
由于贾宅门户森严,路径曲折,第一次幽会由春英来带路,但是不巧被老夫人察觉有脚步声,因此派两名丫环出来察看动静。她们发现了韩寿,同时又乘机将他调笑一番。本来就胆战心惊的韩寿,此时“就如死去一般”,虽然这两个丫环对此事并未声张,并立刻放他们进去,但韩寿此时已经无力前行了。“高堂梦途迷巫岭,佳期空作画饼”。(韩寿自云,见第十七出)所以这次幽会是虚惊一场,无功而返。
韩寿受此惊吓,回房之后,“茶饭不吃,坐卧不安”,贾午派春英再去看望,并修书一封云:
春光将尽燕莺稀,可惜良宵事已非。
寄语风流休闭户,月移花影到书帏。
韩寿见此简后欢喜异常,知道贾午要枉驾屈就到掾房。可事情却偏偏不巧,这天两个同僚硬邀他去春游,春游之时自然要饮酒作乐,所以韩寿归来时,已被同僚灌得烂醉如泥。等到贾午“冒耻担惊”赶来掾房时,韩寿依然人事不省。虽贾午埋怨他“沉醉,沉醉,不管断肠流泪”,却只能抱恨而归。眼看好事将成,却又第二次痛失良机。正如春英的一段唱词所云:
〔三台令〕佳人才子堪嗟,牵惹心如乱麻,两下镜中花,眼儿里空自巴巴。春光九十恐无多,可惜良宵几浪过,怪杀风流攀桂客,真成薄幸误嫦娥。(二十一出)
因韩寿的缘故,贾午两次被误,因此对韩寿是否有真情实意表示怀疑。丫环春英力促二人重归于好,引韩寿到池塘边与贾午解释。见面之后,贾午疑团顿消。正要安排第三次幽会时,不巧平地又起波澜。
由于连降大雪和贾充二女将与皇太子为妃,皇帝下旨,命贾充班师回朝。贾韩二人的计划也就全部打乱了,正如韩寿所云:“栖霞楼边会后,将图新约,不料司空昨日已回,此事又成间阻。眼见凤约鸾期,裂如瓦解;花情柳思,涣若冰消。”(二十四出)刚才还是睛空朗日,现在却又乌云压城。
然而促使二人成就好事的实乃春英,此时春英又对韩寿指点路径:贾宅墙外有树,可以倚之以登,墙内是花园,有太湖石,可以缘之以下,墙虽高峻,实无险阻。过墙不远就是小姐绣房,同时又约定插竿为号。第二天夜间,韩寿按时前往,这样便“六礼未行,行赴阳台之约;两情久协,才通锦幔之欢。”(二十五出春英语)二人之夙愿就此了却,情节的发展出现了第一个高潮。
按照历史故事,贾充知道女儿和韩寿“生米已煮成熟饭”,为了不出丑,只得将女儿嫁给他。事情也就到此结束。但是在《怀香记》中,情节并不如此简单。
贾充在宴会上闻到韩寿有异香,在家里又看到贾午形容异常之后,就知道二人必定“私通”。首先他严辞追问贾午原让她代管的奇香还有没有。其次,用严刑拷问婢女春英等人。俱得实情之后,他更恼怒异常,他认为“我当朝元辅,肯胥贱夫?他草茅韦布,怎入玉簇珠铺?”(二十八出)为了以示惩罚,他将春英关进空房,绝其饮食,要把她活活饿死。对韩寿,则荐举他南征孙吴,贾充认为“成得功回,必大富贵,吾乃议以为婚。有不利,难免失机之罪,他若死了,方绝吾女之念。”(三十一出)而韩寿在当时的处境之下,尽管他“日隔似三秋,暌违既久,那堪旅邸孤幽,暗魂飘荡,浮踪逗留,忘餐废寝,空追忆旧缘由。”(三十二出)但也别无他计只能从军远征。
自二人通情败露之后,贾午一直来能见到韩寿,因之思恋不已,正如春英所云:“我小姐呵!〔长相思〕 长相思,心不绝,思到相思心欲裂。罗帏素月清不眠,泪如悬河积成血。山可崩,海可竭,人生不可轻离别。别时容易见时难,长叹一回一呜咽。”(三十三出)再加上听到韩寿从军的消息,心情更加不安,因之烧香磕头,对天祈祷,以求神佑。但事隔不久,情节又掀起新的波澜。
上次春游饮酒灌醉韩寿的两个人,因出于嫉妒,造出谣言,说韩寿在水战中不慎落江,被溺身亡。贾午得知以后,“痛吞声泪血暗沾裳”,(三十五出)悲痛无比。
三十八出《哀中闻喜》这场戏使情节的发展第二次出现高潮。此出一开始极写贾午之悲,如其自云:“攒眉切齿恨苍天,把双鸾轻拆,百年心事今休矣。”同时,她还立志守制,誓不再嫁。她也深知父母在堂,必不容其披麻戴孝,因此身着缟素,准备下祭品,对空遥奠,还献上祭文,其中有云:“苍天既无怜才佑德之公,乃有林木池鱼之酷,云散长空,月沉西陆,花落深林,雪消虚谷。呜呼哀哉!叹箕帚之无缘,痛瑟琴之莫继,不能挽天以鸣冤,宁不临风而长哭耶?就如同《窦娥冤》里窦娥斥责天地一样,“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贾午也指斥天之不公,为什么你不保佑有才有德的韩寿,却让他葬身鱼腹呢?你为什么要拆散一对有情人,使其抱恨终生呢?在这里,作者把主人公的感情和情节的发展都推向了高潮。
在这时,突然传来韩寿功成奏凯,得胜班师的消息,情节陡然急转,主人公的感情由大悲转入大喜,急剧的变化形成强烈的反差,更加强了此剧动人魂魄、感人心弦的艺术效果。
本剧最后以韩、贾二人“奉旨完婚”,即大团圆的方式宣布结束。正义终于战胜邪恶,自主的婚恋终于战胜了专制的制度,既闪烁着理想的光辉又激励着后世青年男女为此而奋斗不已。所以,《怀香记》实际上是一曲对钻穴逾墙、圣人不耻的爱情的颂歌。
鲜明的人物形象
在《怀香记》中,作者塑造得最为丰满、最为突出的就是贾午的形象。她既年轻、美丽、聪明、智慧,而又勇敢、坚强、宁死不屈。她出身高贵,“侯门似海”,除去家人之外,几乎没有同其它男子接触的机会。按照常规,她的婚姻应该是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严格包办下的婚姻。但是她却敢于向传统的封建制度挑战,要追求一种自主的婚姻。她曾这样说过:
想我大姐已作齐王元妃,二姐将为皇太子正配,我便有良姻,不过公侯之子,倘遇有才无貌,或有貌无才,及不风流洒落之人,岂不枉了青春?(第八出)
可见她所追求的是自己选择的“有才有貌”、“风流洒落之人”。为了能达到这一目标,她甚至不惜一切。
在两性交往中,一般人都认为男性追求女性是天经地义的,而女性追求男性却似乎是大逆不道的,尤其在封建社会更是如此。所以在中国古代文学中,主动追求男性的女性形象也是极为少见的。而在《怀香记》中,以“青琐相窥”到“托婢传情”,以“春闺寄简”到“缄书愈疾”,贾午处处是主动者。同时,又与韩寿之软弱、怯懦、委缩不前作对比描写,以反衬贾午之勇敢、坚强、—往无前。
如韩寿听到春英说贾午向他求爱之后,既不相信又觉不般配,他说:
阿呀!我道是那个,元来府中的三小姐,怪哉!小姐是金屋阿娇,瑶台仙子,小生乃草莱下士,韦布匹夫,比而论之,真个
〔桂枝香〕天渊殊判,薰莸相远,深蒙不计仙凡。一旦俯垂青盼,道灵犀已通,
已通遂生牵绊,未知真赝。(第九出)
贾午冲破了出身门第、社会地位,以及封建传统观念等诸多束缚,向韩寿求爱,邀他相会,但他却“书生胆怯,逡巡畏缩,不敢进来”(贾午语,见十五出),只是答应找个借口,搬入贾府,以便行事。
当贾充出行,命韩寿搬入贾府时,贾午又命春英第二次相邀,但在他前往贾午住处,途中受到老夫人的两个丫环一阵调笑之后,就被吓得“如死的一般”,而且回到掾房,还“心惊胆战”、“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茶饭不吃,坐卧不安”。(十八出)
两次相邀,幽会不成,贾午又屈身到掾房与之相会,但韩寿却喝得烂醉如泥,人事不省。此时此刻,贾午的心情是极为复杂的。如其自云:
〔大迓鼓〕相期事久淹,芳心空恋,密简徒传,阳台已陟云踪变,枉令人色胆大如天,冒耻担惊,有谁见怜。(十九出)
人活在世间,不能不受各种流行观念的影响,贾午亦深知女性主动追求男性是被当时社会所不容的,所谓“冒耻”正是言此。对于这些,一个未婚女子是不能不考虑的,亦如在二十二出中她的几句唱词所云:
〔前腔〕深耻,轻身自许,端为恁惠质兰情,风流标致,尽吐芳心,便欲得共缔山盟海誓。谁拟,阆苑幽葩,瑶台灵种,瑶台灵种,被人觑做傍墙枝。
作为大家闺秀,贾午有良好的家庭教养。她品质高洁,容貌美丽,更有强烈的自尊意识,不愿因为主动追求男性而被人耻笑,但是为了得到一个如意郎君,为了一生的幸福,她“色胆大如天”,“顿忘却闺阃行藏”(春英语,见十八出),积极主动,经过多次挫折之后,仍然不屈不挠。
同时,她为了爱情不惜一切。(当然,这也包括上面所言的“冒耻担惊”)这首先表现在她敢于蔑视传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从《青琐相窥》到《托婢传情》,从《春闺寄简》到《掾房相会》,从《池楼晤语》到《佳会赠香》,全以已意行之,并未征询父母之同意,并未顾及传统观念的批评。正如四十出中丑之所云:“伏以男女及时,要遂室家之愿;风流得意,何须媒妁之言。”实际上作者借此表现了反抗儒家礼教的思想。
其次表现在幽会之时,以身相许。如其自云:“青琐相窥,风流入眼,黄昏眷恋,寤寐销魂。拟结鸳俦,不惜千金之重;愿坚海誓,同谐百岁之欢。”(二十五出)从心灵的交往到肉体的接触,这是一种自然的过渡,在情窦初开的青年男女发生是无可厚非的。而以身相许亦为表达爱情的一种方式,《西厢记》中的崔莺莺不也是如此吗?因为在中国,一个道德水准比较高的人一旦接受了对方的以身相许,实际上就意味着要把对方当作终身伴侣。所以贾午的“不惜千金之重”是为了“拟结鸳俦”,所以在韩寿接受了之后,贾午即云“今谐伉俪”,可见她认为性关系一旦发生,那么夫妻关系就自然形成。如果韩寿不接受的话,那就意味着拒绝了这场婚姻。
另外,贾午的以身相许并非是要偷欢片刻之间,而是要追求婚姻的美满,“谐百岁之欢”。亦如贾午在赠香之后对韩寿所云:“奴家千金之躯,托于足下,不止目前之乐,当为日后之谋。”(二十五出)对于贾午的目的,丫环春英也看得非常清楚,她在一段唱词中云:
〔前腔〕潜窥青琐,见仪容风流雅素,向兰闺寤寐相思,通凤简绸缪传致.要图百岁共欢娱,先期一梦行云雨。(二十八出)
还有,贾午的以身相许还为了造成一种既成事实的婚姻,以此来赢得父母家人以及社会的承认。因为贾午和韩寿的社会地位相差愚殊,若按当时正常的男女结合的方式行事的话,他们可能一生也无法结为夫妻。因此他们才迫不得已采用“先奸后娶”(四十出丑云)的方式,以此使父母家人以及整个社会屈服。事实证明,他们最终是胜利者。
贾午为追求爱情不惜一切还表现在她对爱情的专注和执着上。正如她自己的一段唱词所云:
〔四朝元〕追思心素,娇羞强自支,听梧桐微雨,潇淅声细,寒润侵罗绮。这山恩海义,这山恩海义做了比目离群,连理分枝,凤支鸾孤,雁遥鱼逝,空记当初事。嗏忍不住泪交颐,倚遍栏杆,恍惚如醉。韩德真,君心那得知,妾心愁欲死,赢形瘦影,凉凉踽踽,各天殊地,各天殊地。(三十三出)
在这里是以抒情开始,然后以景写情,融情于景,所有的景物都染上了悲凉的色彩。然后,又是直抒胸臆。作者就这样缠绵往复地表现了贾午对韩寿的深长思念。
当贾充得知女儿与韩寿通情之后,认为“堂堂相府,把门楣自坏,丑声传播”(二十八出),因此荐举韩寿远征孙吴,贾午知道了这个消息,立刻说:“兵,凶器也;战,危事也。他是书生,未谙弓马,岂能身亲征战。我爹爹怪他,无计可施,乘此机会,假公济私,举荐他去,或因战斗阵亡,或因失机得罪,实是中伤之计。”(三十三出)
贾午虽为不出门的少女,但对人情世态还是非常了解的,他深晓父亲的心思,也知道战争的危险,所以对韩寿的出证是非常担心的。这也表现了她的一往情深。
再如,贾午听到韩寿落水而死的消息之后,立刻昏倒,醒来之时,又“痛吞声泪血暗沾裳”。接着,她立志守制,誓不再嫁。这一切都表现了她对受情的专注和执着。
在《怀香记》中,作者不仅突出刻画了贾午的形象,对其它人物的刻画也是比较精细的。比如对韩寿,作者既表现了他的软弱、怯懦、委缩不前,也表现了他的有才有貌、风流洒落。而且他对贾午的爱也是异常真挚的,正像他的一段唱词所云:
〔二犯解连环〕离恨上眉头,寥寥袖手,凭栏望断双眸。寸心徒悴,孤踪强留,感时溅泪,比江水不停流。景悠悠,思悠悠,苦杀海山恩义,被他行摧挫得一齐休。(三十二出)
柳永词云:“多情自古伤离别。”(〔雨霖铃〕)正因为情深似海,“别时容易见时难”,所以才离别堪伤,以上这段唱词极好地抒发了韩寿肝肠寸断、欲别不忍的挚爱之情。
再如贾充的形象,虽然他门第观念极为严重,但并非顽固不化。他举荐韩寿征吴,实际上做好了两手准备,倘若战死、或因失败被处死,方绝女儿之念;倘若功成而返,必得高官厚禄,招他为婿自己亦面上有光。所以当韩寿平吴归来时,他立刻成就了女儿的好事。
总而言之,《怀香记》传奇无论是在情节结构上,还是在人物形象上,以及语言、声韵诸方面,都是一部成功的作品,它既有历史的积淀,又有作家的独创,尤其是其高昂的反封建主旋律,更使人激动、振奋,这些使它成为在明代传奇剧中不可多得的佳作之一。也把“韩寿偷香”故事发展到最为完美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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