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郭先生是明代《东郭先生误救中山狼》杂剧中的主人公。
东郭先生是一位奔走于仕途的穷书生,一心信仰的是墨家兼爱学说。他物我混同,亲疏不分。自己虽是“度身而衣,量腹而食”, 以薄为其道,于天下却是无所不爱,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 “摩顶放踵,利天下而为之。”正是由于错误的信仰和对信仰的教条主义态度,结果,有一次在进京赶考的路上,救了一条在危难中的狼的性命。危难过后,豺狼恩将仇报,东郭先生差点儿葬送在狼的口里。《中山狼》杂剧便是以东郭先生遇狼、讳狼、放狼乃至最后杀狼为线索,讽刺了他那种人狼不分、无原则的爱,同时也写出了他觉醒的过程,并通过东郭先生这个形象,对当时社会世道人心的险恶进行了批判。
东郭先生进京赶考,行至中山,恰遇着晋国正卿赵简子在此撒围打猎。此时,一只狼饮羽带箭来至面前,向东郭先生摇尾乞怜。东郭先生一来惧赵简子“八面威风大”,怕得罪了他“干惹下祸根芽”;二来也担心自己的“热肝肠翻成冷话”,所以,尽管中山狼许愿事过之后要以隋侯之珠来报答于他,起初他并不想管那“野草闲花”。但是,狡猾的狼却针对东郭先生的信仰去打劫,说什么“不争俺死不打紧,枉了你个恻隐之心……死于九泉之下,俺不怨赵卿,则怨着你”!东郭先生犹豫了, “俺待不救恁来,可不道墨者之道,兼爱为本,这却是如何?罢罢!那里不是积福处,俺便当救活你!”信仰高于一切,他要用他的行动去实现他兼爱的信条。于是,拿出图书,把个空囊让狼藏在里面。而且在囊狼的时候,是那样的小心翼翼,百般怜惜: “恁般的腰似猬,背如蝦。俺只怕惊鸳打鸭,恰闪煞俺战笃速力难加!”真是书呆子气十足。
然而,东郭先生并不是个真正的书呆子。他有着惊人的聪明才智和自称“本分生涯”的三寸利舌。可惜他的聪明才智不用来对付狼,而是用来对付追捕狼的赵简子。当赵简子赶上前来打听狼的去向时,他开始岔开话题,王顾左右而言他: “叹鲰生孤身一介,骑瘦马空囊四海,可又是十谒朱门九不开。受过了十年窗下苦,只道是千里故人来!”后来,赵简子一再追问,并且斩辕以示。他见实在蒙混不过去,便强收住那“战笃笃的魂儿”,利用如簧的利舌,和赵简子展开了一场巧辩: “俺走天涯磨穿铁鞋,哭穷途西风泪洒……他乡何处是,迷路问谁来?那狼呵,知你的浮萍大海!”言下之意是自己乃系过路之人,初来乍到,人地生疏,待在这儿正要问路,哪能那么容易碰巧遇上你要追的狼呢?说得娓娓动听,入情人理。他还说:羊乃至驯之畜,尚且因道路多歧而走失;这狼性凶残而且狡猾,怎能反待在这里面不逃走?况且前面一带树深林密,径曲草深,妖魔鬼怪都能躲住,哪儿不能藏下一只狼?你现在反而到这大路上来寻找,这恐怕是开我的玩笑吧!论据充足,逻辑严密,并且出之以揶揄的口吻,真叫赵简子有口难开,哭笑不得。
东郭先生不仅舌巧如簧,而且处事能临危不乱。赵简子与东郭先生一番唇枪舌战没有效果,便怀疑到那驴背上的书囊,招呼“小的们”打开来查看。东郭先生却不慌不忙,神情自若,一边慢条斯理地说着“打开看也打什么不紧”的话来掩饰,一边巧妙地接过赵简子的话头,侃侃而谈对狼的本性的认识,表示自己与赵氏一样,对狼也是深恶痛绝: “您休恁的大惊小怪!俺世不曾风魔九伯。这狼呵,他露爪张牙惯助的豺……谁待肯弄虎自贻灾。好教俺拔刀变色。”虽然语出言不由衷,但是那股镇静的劲儿,却叫人不能不信。赵简子终于解除了对他的全部怀疑,放他自去。
东郭先生虽用巧计骗过了赵简子,但却深深地陷入了狼的骗局里。当打猎的队伍“羽旄之影渐没,车马之音不闻”,东郭先生放出了囊中被缚的狼。他万万没有料到,在危难时口口声声将要以隋珠为报的中山狼,在危难过后马上提出要吃他的要求。情况的突变,东郭先生的头脑稍有清醒: “你馋眼脑天生毒。狠辣的心肠,和那胆底儿虚。才得个皮毛抖擞,便把恩来负。也是俺两眼儿无珠,谁引得狼来屋里居。今日里懊悔何如!”悔是悔矣,可惜晚了,狼还是鼓吻露爪向他扑来。尽管他东躲西藏,一时没受狼害,但躲闪终究不是办法,于是他灵机一动,想出了一条缓兵之计:要和狼一起去问三老。因为眼下荒郊野外,自己孤立无援,狼又不肯善罢干休,最好的办法是拖延时间。这是东郭先生的聪明之处。但另一方面,他身带匕首而不知用,反而向狼乞怜妥协,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去决定,从这种意义上来看,他的请求又是愚蠢的。
他们先去问老树、老牸。岂知老树、老㹀也同东郭先生的命运一样,自己有恩于人,到头来反遭遗弃,甚至将要杀身。东郭先生虽求救未成,总算长了不少见识,对社会上的人情世态有了进一步的了解,难怪他要发“吴牛见月”之叹了。千钧一发之际,终于来了一位杖藜老子。杖藜老子智擒中山狼,并示意东郭先生杀掉这只吃人的野兽。尽管东郭先生当时还表现了一点犹豫。但最终总算把狼杀了。他通过自己的切身经历和老树、老㹀的遭遇悟出了整个社会现实的混浊和人心的险恶: “世上负恩的尽多,何止这一个中山狼”, “休道是这贪狼反面皮,俺只怕尽世里把心亏,少什么短箭难防暗里随,把恩情翻成仇敌。只落得自伤悲!”这两段话是其他有关东郭先生的作品里所没有的,有人说它寄植着作者的情感和悲愤,是创作的主旨所在。确实如此。
在作者所生活的那个明中叶社会里,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和资本主义萌芽的产生,社会意识和风尚开始发生变化,维系人际关系的传统道德观念逐渐淡薄,而新的道德观念尚未建立起来。在现实中,人们为了一己的利益,各自张皇,互相凌夺,勾心斗角,机诈百出,负君、负亲、负师、负友的现象时有发生。作者康海本人就是这场激烈竞争中的受害者。他弘治十五年进士,做了三年翰林编修。由于“不闲小礼”,“好面斥人过”,又不能像有些人那样沾沾硁硁,“勤渠阁老门下以为贤能”,加之与李梦阳等人倡导古文,反对台阁体文风,最后遭当道者嫉害,被列名阉党,削藉除名。因此,东郭先生身上所体现的思想,既是作者对自己遭遇的慨叹,更是对当时整个社会混浊现实发出的呐喊。
从宋代谢良的《中山狼传》以来,塑造东郭先生形象的作品不少,但大多限于对东郭先生本人温情主义生活态度的批判,而康海笔下的这一艺术形象,明确地把批判的矛头指向整个社会,标志着东郭先生形象的塑造有了新的突破,这是值得欣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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