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人品德性、学问见识,另有一种出人头地处,另有一种折衷至当处。后人只在语言文字上推求,何从窥其寄托?
庄子是全副才情,老子只有一副家伙,钩着他没有的家伙,他便不动手。管子、荀子是收拾圣人的旧家伙而改造之者,故尔也还用得,只是不醇不备。若遇庄子动手,自然在诸子之上。
庄子才学来得本是醇正,只是眼界太高,看得忒容易了,故使人疑他无济于实用。如少陵窃比稷、契,岂漫无所见而为大言者?俗子强作解事,不为轻许,请问究竟看见什么?
庄子本是个要出世底人,缘是藏诸用者远,不肯屑屑于口头耳。试看诸葛武侯《梁父吟》,何尝露一点圭角?……世有解得《梁父吟》者,亦解得庄子。
庄子开口就说没要紧的话,人往往竟算作没要紧看。要知战国是什么样时势风俗,譬如治伤寒病的一般,热药下不得,补药下不得,大寒凉药下不得,先要将他一团邪气消归乌有,方可调理。这是庄叟对病发药手段。看作没要紧者,此病便不可医。
庄子眼极冷,心肠极热。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肠热,故感慨无端。虽知无用,而未能忘情,到底是热肠挂住。虽不能忘情,而终不下手,到底是冷眼看穿。
庄子并非三代以下所能用,亦不为三代以下用。许由皇臣,故不同周召。庄叟所学,亦非春秋以后所能用也。
庄子每多愤世嫉邪之谈,又喜欢讥诮出名大户,或寓责备贤者之意,或假人穷反本之思,诚以彼龌龊者,擢其发而数之,适足污吾口耳。执死腔,板以相绳者,无从说起。
庄子非但不是关列根源,并不是沮溺光景,时命大谬,是其不能立德、立功处;充实不可已,是其所以立言处。
庄子最是深情,人第知三间之哀怨,而不知漆园之哀怨有甚于三闾也。盖三间之哀怨在一国,而漆园之哀怨在天下;三闾之哀怨在一时,而漆园之哀怨在万世。昧其指者,笑如苍蝇。(《庄子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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