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人骑上白龙马,
蜘蛛爬上马尾巴,
蛤蟆歇在鞍子上,
燕子在马耳朵里讲悄悄话。
两匹白马跑得快,
转眼就到纳秧寨。
老幼涌到家门口,
好象迎接神仙天上来。
寨邻围了一圈又一圈,
得莱、阿菊开口来铺派:
“把四十八寨的小伙喊拢来,
把四十八寨的姑娘叫拢来,
把四十八寨的银匠请拢来。”
姑娘们一路说笑一路歌,
小伙们一路木叶一路和。
银匠的工具叮当响啊,
解下葫芦来把酒喝。
得莱请银匠打银圈,
又叫弟兄们栽龙猫竹在田边;
阿菊吩咐姊妹做青帕、青衣、青布裙,
又请婶娘姨妈镶滚领、袖各三圈。
得莱去把燕子叫,
四十八山的燕子全来到,
飞到面前尾翘翘。
蜘蛛爬来问得莱:
“有事只管请安排。”
“屋角林边扎营寨,
快把四方的伙伴约起来。”
蛤蟆一听心着急:
“不要嫌我们无出息。”
“快把九十六洞的伙伴全约好,
田边地角等消息。”
燕子飞走了,
蜘蛛爬走了,
蛤蟆跳走了,
事情铺派好了。
家家户户点松明,
姑娘连夜做衣裙。
婶娘姨妈镶栏杆。
曲直宽窄配得全。
心急手快针利落,
九天九夜眼没合。
风箱呼噜银匠忙,
寨里寨外响叮当,
打出银圈压领千百副,
一副一副亮晃晃。
小伙们龙猫竹栽得快,
接连栽了四十八个寨。
寨寨长起大竹林,
大湾小湾一排排。
青帕、青衣做好了,
青布裙子缝好了,
银圈压领打完了,
龙猫竹子成林了。
燕子在屋檐底下做了窝,
蜘蛛在四面八方布网罗,
蛤蟆在田边地角扎了寨,
单等得莱吹牛角。
男女老少都包上青布大包头,
人人戴上银圈和压领,
女人穿上青布裙,
件件都是大镶滚。
个个手拿龙猫竹,
一齐来到青草坪,
单等得莱下号令,
单等牛角响一声。
得莱、阿菊骑上白龙马,
来到草坪就停下。
得莱吹牛角,阿菊举竹桠。
一齐动手灭飞蛾,
一齐动手打蚂蚱。
燕子穿梭啄蚂蚱,
蜘蛛网上飞蛾挂,
蛤蟆张开大嘴巴,
一见虫虫就吞下。
从前蚂蚱会咬人,
从前飞蛾撒毒灰;
如今最怕龙猫竹,
如今最怕燕子、蜘蛛和蛤蟆。
莫说飞蛾被打干净,
虫虫、蛋蛋也不留。
打了这寨打那寨,
四十八寨都打光,
大家回到纳秧寨:
为啥秧子又转黄?
男女老少仔细看,
原来还剩一对蚂蚱王。
蚂蚱王,凶又狂,
咬死蛤蟆一对对,
咬伤燕子一双双,
撞破蜘蛛丝网几十面,
躲在黄桷树下歇荫凉。
得莱、阿菊骑上白龙马,
一齐来斗蚂蚱王。
打通九坝地,
打下九重天,
打下阴河口,
打进深水滩,
打到干坡上,
打过烂泥田,
打到悬岩上,
打进老深山,
打了十三夜,
打了十三天,
打断千根龙猫竹,
右手打累左手酸。
蚂蚱王见龙猫竹巳打光,
想跳进茨芭笼里把身藏。
二人下马用手捉,
抓住翅膀就不放。
蚂蚱王犟死犟活来拚命,
用嘴咬啊用脚蹬。
得莱甩过青帕子,
阿菊抛起青布裙。
青帕子啊青布裙,
原来是青龙变化成,
三道栏杆是龙爪爪,
银圈压领是龙眼睛。
青龙猛然现了形,
眼睛更比闪电明,
一爪抓住蚂蚱王,
一口就把它来吞。
转眼间青龙又把身形隐,
仍旧是青布帕子青衣裙。
天上又出了星星,
月亮已爬上坡顶。
寨里的月琴又响了,
寨里的竹子又吹起。
四十八寨杀猪羊,
四十八寨盘甜酒,
直唱到天开河口公鸡叫,
直唱到瞌睡虫虫进眼皮。
……
(布哥搜集,黄寿昌等整理)
——《布依族古歌叙事歌选》
“六月六”是布依族的传统节日,具有原始宗教性质,可能是古代某种祭祀仪式的遗传。在布依族民间文学中有不少作品反映这个节日的由来。这些作品的内容、情节虽不相同,但大都把它同自然的斗争联系起来。我们选录的这段故事情节,见之于流传在贵州兴义地区长篇叙事诗《六月六》。
长篇叙事诗《六月六》描写布依族群众在得莱、阿菊夫妇带领下征服害虫的斗争。有一年布依族的瑕学(兴义)地方飞蛾、蚂蚱为害,庄稼蔫死,人们生活受到严重威胁。年轻的得莱、阿菊夫妇率领大家扑灭虫害,但飞蛾、蚂蚱肆无忌惮,猖獗日盛,得莱、阿菊昼夜焦急,梦中受到祖先补杰的指点,决心去向太阳、月亮求援。他们翻山越岭,得到蜘蛛、燕子、蛤蟆相助,斩兽开山,断水夺路,终于到了太阳山、月亮滩,太阳公公、月亮婆婆赠给他们降服害虫的龙猫竹,青头帕、青布裙和银圈压领,授予扑杀之法,又以白马载他们返回故乡。他们经过精心布置,又一次发动了对害虫的战斗,扑灭了飞蛾、蚂蚱,夺得了胜利。庄稼复又兴旺,人们安居乐业。接受太阳公公、月亮婆婆的指点,从此以后每年六月六日,人们就在田里插上龙猫竹,家家晒衣服,户户下田薅秧。并且为了感谢太阳、月亮,还剪出一对白纸马,包上四个粽粑,拿到田边、地头供奉他们。
得莱、阿菊形象具有独特、美好的光彩,寄托了布依族群众的道德理想。他们急公好义,热心为众人赴汤蹈火,兴利除害。他们的优秀品格在选录的这部分诗歌里有着充分表现。作为群众的领袖人物,诗歌刻画了他们与群众的密切关系,他们在群众中的影响。他们从太阳山和月亮滩取经回寨后,群众奔走相告,好像迎接“神仙天上来”,把他们“围了一圈又一圈”。当他们一声号令,四十八寨的小伙、姑娘、银匠,就都聚拢来听从调遣,连燕子、蜘蛛、蛤蟆也纷纷请战。而整个战斗在他们的指挥下井然有序,气壮山河。诗歌在进行这些描写的时候,一方面注意写出他们英勇无畏的斗争精神,例如斗杀蚂蚱王一节就集中生动地突出了他们身先士卒勇斗颃敌的英雄气概和超群技艺;另一方面又重视将他们个人的作用与集体斗争结合起来,例如人们穿戴完毕战斗开始后,诗歌这样描写:“得莱吹牛角,/阿菊举竹桠。/一齐动手灭飞蛾,/一齐动手打蚂蚱。/燕子穿梭啄蚂蚱,/蜘蛛网上飞蛾挂,/蛤蟆张开大嘴巴,/一见虫虫就吞下”,以主人公为核心,各方面力量充分发挥。得莱、阿菊的勇敢、才能和各种美德通过集体得以实现,而集体的斗争又生动地烘托了他们的形象和精神。在大量古代歌谣中,理想人物常常被赋予独往独来的神的特征,不大注意对理想人物以外的人的力量和智慧的刻画。《六月六》注意了英雄和众人的辩证关系,理想人物也还带有“神气”,但已趋向人、神合一,这表明人类在征服自然的实践中愈来愈意识到了自身的力量,他们不仅确认英雄人物的统领作用,而且确认这些人就生活在他们之中。这显然是属于朴素的唯物论的英雄观,十分难能可贵。
《六月六》反映人与自然的斗争,因而其中也特别表现了布依族群众的自然观。从朴杀飞蛾、蚂蚱的事情上可以看到,对于妨害人类生存发展的自然灾害,他们积极抗争,不屈不挠,在恶劣的生态环境中高高昂扬着人类的尊严。但对那些给予人类以光明幸福和帮助的万象万物,布依人则无比崇敬和热爱。向太阳公公、月亮婆婆求法,太阳公公、月亮婆婆热情帮助等情节,反映的实质上是古代布依人对以太阳、月亮为象征的化育人类的时空运动的崇拜。对那些益虫益鸟,如燕子、蜘蛛等,诗歌则赋予它们以人格化的力量和感情,引以为人类的朋友,当作大家庭中的成员。就是说,布衣族群众改造自然又热爱自然,希望生活在和谐美满、万物共荣的生态环境中。扑灭虫害之后四十八寨那一派喜庆景象,就正是这种生存愿望的反映。
《六月六》的结构单纯、完整。开篇提出问题: “六月六”及有关习俗何以由来?主体部分展开得莱夫妇带领群众所进行的灭虫斗争,具体解释所提出的问题,最后从主体部分引出结论,点明由来,回应开篇,前后整然一体。诗歌语言生动有力,喜用重叠、反复和铺排等手法加强抒情和表达效果。在选录的这一部分,此种特点尤为明显,从得莱夫妇布置战斗,到他们大战蚂蚱王,都因为重用了这些手法,而显得诗情充沛,气势浩荡。比如斗蚂蚱王一节,十二个“打”字一气铺排,把战斗的紧张激烈,主人公的英勇顽强都表达得非同凡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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