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阮籍容貌瑰杰,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而喜怒不形于色。博览群籍,尤好《庄》、《老》。嗜酒能啸,善弹琴。当其得意,忽忘形骸。时人多谓之痴,惟族兄文业每叹服之,以为胜己。由是咸共称异。
籍尝随叔父至东郡兖州刺史王昶请与相见终日不开一言自以不能测。太尉蒋济闻其有隽才而辟之,遣卒迎之,而籍已去,济大怒。于是乡亲共喻之,乃就吏。后谢病归。复为尚书郎,少时,又以病免。及曹爽辅政,召为参军。籍因以疾辞,屏于田里。岁余而爽诛,时人服其远识。
籍本有济世志,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与世事,遂酣饮为常。钟会数以时事问之,欲因其可否而致之罪,皆以酣醉获免。及文帝辅政,籍尝从容言于帝曰:“籍平生曾游东平,乐其土。”帝大悦,即拜东平相。籍乘驴到郡,坏府舍屏鄣,使内外相望,法令清简,旬日而还。帝引为大将军从事中郎。有司言有子杀母者,籍曰:“嘻!杀父乃可,至杀母乎!”坐者怪其失言。帝曰:“杀父,天下之极恶,而以为可乎?”籍曰:“禽兽知母而不知父,杀父,禽兽之类也,杀母,禽兽之不若。”众乃悦服。
会帝让九锡,公卿将劝进,使籍为其辞。籍沈醉忘作,临诣府,使取之,见籍方据案醉眠。使者以告,籍便书案,使写之,无所改窜。辞甚清壮,为时所重。
籍虽不拘礼教,然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性至孝,母终,正与人围棋。对者求止,籍留与决赌。既而饮酒二斗,举声一号,吐血数升。裴楷往吊之,籍散发箕踞,醉而直视,楷吊唁毕便去。籍又能为青白眼,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及嵇喜来吊,籍作白眼,喜不怿而退。喜弟康闻之,乃赍酒挟琴造焉,籍大悦,乃见青眼。由是礼法之士疾之若仇,而帝每保护之。
籍能属文,初不留思。作《咏怀诗》八十余篇,为世所重。著《达庄论》,叙无为之贵。文多不录。景元四年冬卒,时年五十四。 (选自《晋书·阮籍传》有改动)
译文:
阮籍容貌奇美俊伟,志气开阔奔放,傲然独立,任性不受羁绊、喜怒不显露在表情上。他博览群书,尤其喜好《老子》、《庄子》。嗜酒并能够长啸,又很会弹琴。当他得意时,竟不顾自己的行为举止。当时人多说他痴呆,只有他同族兄长阮文业每每赞扬佩服他,认为他超过自己,因此大家都一齐称赞他奇异的才能。
阮籍曾经跟随叔父到东郡。兖州刺史王昶邀请他见面。阮籍一整天不答一句话,王昶认为阮籍深不可测。太尉蒋济听说阮籍有杰出才华,就召他去做官,派遣士兵迎接阮籍,但是阮籍已经离去,蒋济大怒。于是,乡亲都劝阮籍要想清楚,阮籍才去做了官吏。后来以有病为由辞职回家。后来又做了尚书郎,不久以后又以有病为由不做了。到曹爽辅助皇帝统治,召阮籍做参军。阮籍以有病为由推辞,躲在乡下。一年多曹爽就被杀了,人们佩服阮籍有远见。
阮籍本有济世之志,正当魏晋之际,天下多有变故,名士很少有能保全自己的,阮籍为此不参与世事,便经常饮酒至醉。钟会多次问他一些时政之事,想趁机找出差错来治他的罪,阮籍都以大醉而豁免。在文帝(司马昭)辅政时,阮籍曾从容不迫地对他说:“我平时曾经游历过东平,喜欢那里的风土人情。”文帝很高兴,便授予他东平相的职位。阮籍骑着毛驴到任,拆毁了原来的府宅屏障,以便内外相望。法令轻平简约,十来天便回京。司马昭推荐他做大将军从事中郎。执掌审判的官员说有儿子杀母亲的案件,阮籍说:“嘻!杀父亲还说得过去,竟然至于杀母亲吗!”在座的人怪他失言。晋文帝说:“杀父亲是天下罪大恶极的,而你认为说得过去吗?”阮籍说:“禽兽认识母亲,不认识父亲,杀父亲,和禽兽同类,杀母亲,禽兽不如!”大家才心悦诚服。
到了司马昭辞让九赐之封的时候,公卿要辅助他登帝位,让阮籍起草劝进书,阮籍喝得大醉忘记了起草,公卿们临到公府时,让人来取,见阮籍在伏案醉眠。使者把这事告诉他,阮籍写在案上,让人抄写,没什么改动。言辞十分清正难辩,被当时的人所推重。
阮籍虽然不拘于礼教,但是讲话言辞深远,不评论别人的好坏。天性特别孝顺,母亲死时,他正和别人下围棋。对弈者请求中止,阮籍留对方一定下完这一局。事后饮酒二斗,大哭一声,吐血好几升。裴楷前往凭吊,阮籍披头散发,箕踞而坐,醉眼直视,裴楷吊唁完毕就离去。阮籍又会做青白眼,见到崇尚礼义的世俗之士,就用白眼相对。等嵇喜前来吊丧时,阮籍便用白眼看他,嵇喜很不高兴地退了出去。嵇喜的弟弟嵇康听说之后,便带着酒,挟着琴造访了他,阮籍很高兴,便现出青眼。因此礼义世俗之士嫉恨他如仇人,而文帝司马昭总是保护他。
阮籍会写文章,开始的时候没有留下文字。作咏怀诗八十多篇,被世人重视。著有《达庄论》,阐述无为的可贵。文章大多没有记录下来。景元四年冬天阮籍去世,时年五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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