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上问计于卢杞,对曰:“希烈年少骁将,恃功骄慢,将佐莫敢谏止;诚得儒雅重臣,奉宣圣泽,为陈逆顺祸福,希烈必革心悔过,可不劳军旅而服。颜真卿三朝旧臣,名重海内,人所信服,真其人也!”上以为然。甲午,命真卿诣许州宣慰希烈。诏下,举朝失色。
真卿乘驿至东都,郑叔则曰:“往必不免,宜少留,须后命。”真卿曰:“君命也,将焉避之!”遂行。李勉表言:“失一元老,为国家羞,请留之。”又使人邀真卿,不及。真卿与其子书,但敕以“奉家庙、抚诸孤”而已。至许州,欲宣诏旨,希烈使其养子千余人环绕慢骂,拔刃拟之,为将啖之势;真卿足不移,色不变。希烈遽以身蔽之,麾众令退,馆真卿而礼之。希烈欲遣真卿还,会李元平在座,真卿责之,元平惭而起,以密启白希烈;希烈意遂变,留真卿不遣。
朱滔、王武俊、田悦、李纳各遣使诣希烈,上表称臣,劝进,使者拜舞于希烈前,说希烈曰:“朝廷诛灭功臣,失信天下;都统英武自天,功烈盖世,已为朝廷所猜忌,将有韩、白之祸,愿亟称尊号,使四海臣民知有所归。”希烈召颜真卿示之曰:“今四王遣使见推,不谋而同,太师观此事势,岂吾独为朝廷所忌无所自容邪!”真卿曰:“此乃四凶,何谓四王!相公不自保功业为唐忠臣乃与乱臣贼子相从求与之同覆灭邪!”希烈不悦,扶真卿出。他日,又与四使同宴,四使曰:“久闻太师重望,今都统将称大号而太师适至,是天以宰相赐都统也。”真卿叱之曰:“何谓宰相!汝知有骂安禄山而死者颜杲卿乎?乃吾兄也。吾年八十,知守节而死耳,岂受汝辈诱胁乎!”四使不敢复言。希烈乃使甲士十人守真卿于馆舍,掘坎于庭,云欲坑之,真卿怡然,见希烈曰:“死生已定,何必多端!亟以一剑相与,岂不快公心事邪!”希烈乃谢之。
丁酉,荆南节度使张伯仪与淮宁兵战于安州,官军大败,伯仪仅以身免,亡其所持节。希烈使人以其节及俘馘①示颜真卿;真卿号恸投地,绝而复苏,自是不复与人言。
【注】①馘:左耳。
译文:
德宗向卢杞询问计策,卢杞回答说:“李希烈是一员年轻骁勇的将领,仗恃着立了军功,骄横简慢,将佐工人敢于规劝和阻止他。假如能够选出一位温文尔雅的朝廷重臣,奉旨前去宣示圣上的恩泽,向李希烈讲清逆为祸、顺为福的道理,李希烈一定能够革心洗面,翻然悔过,可以不用兴师动众而使他归服。颜真卿是玄宗、肃宗、代宗三朝老臣,为人忠厚耿直,刚正果决,名声为海内所推重,人人都信服他,真是出使的最好人选!”德宗认为有理。甲午(十七日),德宗命令颜真卿到许州安抚李希烈,诏书颁下,举朝大惊失色。
颜真卿乘驿车来到东都洛阳,郑叔则说:“若是前往,一定不能幸免。最好是稍作逗留,等待尔后发来的命令。”颜真卿说:“这是皇上的命令啊,我能躲避到哪里去呢!”于是出发了。李勉上表说:“丧失一位元老,乃是朝廷的羞辱,请将颜真卿留下来吧。”李勉又让人拦截颜真卿,但没有赶上他。颜真卿给他儿子去信,只命他“供奉家庙,抚育孤子”罢了。来到许州,颜真卿准备宣布诏旨,李希烈让他的养子千余人环绕着他谩骂,还拔出刀剑向他比划着,作出要将他细割吞食的架势。颜真卿脚不移动,脸不变色。李希烈急忙用身体遮挡他,挥手命令众人退下,将颜真卿安置在馆舍,礼貌地对待他。李希烈打算将颜真卿放回去,正值李元平在座,颜真卿责备了他。李元平惭愧地站起来,以密信向李希烈提出建议。于是李希烈改变了主意,把颜真卿留下,不让他回去。
朱滔、王武俊、田悦、李纳各自派遣使者到李希烈处,上表称臣,劝他称帝。使者们在李希烈面前行拜舞礼,劝李希烈说:“朝廷杀害有功之臣,对天下言而无信。都统英明威武,得自天授,功业压倒当世,已经遭到朝廷的嫌猜疑忌,将有如韩信、白起被害的大祸。希望都统早称皇帝尊号,使全国的臣民知道有所归依。”李希烈叫来颜真卿,让他看四镇派来的使者,并说:“现在冀、魏、赵、齐四王派遣使者推戴我,不谋而合,太师看看这事态时势,难道我仅仅被朝廷猜忌而无地自容吗?”颜真卿说:“这四人乃是四凶,怎么叫四王!你不肯自保所建树的功劳业绩,做唐朝的忠臣,反而与乱臣贼子相互追随,是要和他们一齐覆灭吗?”李希烈心中不快,将颜真卿扶了出去。另一天,颜真卿又与四镇的使者一起参加宴会,四镇的使者说:“早就听说太师崇高威望,现在都统就要称帝号,而太师恰好到来,这是上天把宰相赐给都统啊。”颜真卿大声呵斥四镇使者说:“说什么宰相!你们知道有个痛骂安禄山而死的颜杲卿吗?他便是我的哥哥。我已经八十岁了,只知道恪守臣节而死,难道受你们的引诱胁迫吗!”四镇使者不敢再说话了。于是李希烈让甲士十人在馆舍中看守颜真卿,在庭院中挖了一个坑穴,说是准备活埋他。颜真卿神色安然,见李希烈说:“既然我的生死已经决定,何必玩弄花样!赶快一剑砍死我,岂不使你心中更痛快些吗?”于是李希烈向他道歉。
丁酉(二十日),荆南节度使张伯仪与淮宁兵在安州交战,官军大败,张伯仪仅自身幸免于难,还失去了所持旌节。李希烈叫人把张伯仪的旌节以及被俘士兵的左耳给颜真卿看,颜真卿痛哭扑地,气绝而复苏,从此不再与人讲话。
相关推荐
无相关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