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南齐书》,梁萧子显撰。臣等因校正其讹谬,而叙其篇目,曰:
将以是非得失、兴坏理乱之故而为法戒,则必得其所托,而后能传于久。此史之所以作也。然而所托不得其人,则或失其意,或乱其实,或析理之不通,或设辞之不善,故虽有殊功韪德非常之迹,将暗而不章,郁而不发,而梼杌嵬琐、奸回凶慝【1】之形,可幸而掩也。
古之所谓良史者,其明必足以周万事之理,其道必足以适天下之用,其智必足以通难知之意,其文必足以发难显之情,然后其任可得而称也。
何以知其然也?昔者唐、虞有神明之性,有微妙之德,使由之者不能知,知之者不能名,以为治天下之本。号令之所布,法度之所设,其言至约,其体至备,以为治天下之具。而为二典者,推而明之,所记者岂独其迹也?并与其深微之意而传之。小大精粗,无不尽也;本末先后,无不白也。使诵其说者,如出乎其时;其求旨者,如即乎其人。是可不谓明足以周万事之理,道足以适天下之用,智足以通难知之意,文足以发难显之情乎?则方是之时,岂特任政者皆天下之士哉?盖执简操笔而随者,亦皆圣人之徒也。
夫自三代之后为史者,如迁【2】之文,亦不可不谓隽伟拔出之才、非常之士也。然顾以谓明不足以周万事之理,道不足以适天下之用,智不足以通难知之意,文不足以发难显之情,何哉?盖圣贤之高致,迁固有不能纯达其情而见之于后者矣,故不得而与之也。迁之得失如此,况其他邪?
子显之于斯文,喜自驰骋,其更改破析、刻雕藻缋【3】之变尤多,而其文益下。岂夫材固不可以强而有邪?数世之史既然,故其事迹暧昧,虽有随世以就功名之君、相与合谋之臣,未有赫然得倾动天下之耳目、播天下之口者也。而一时偷夺倾危、悖礼反义之人,亦幸而不暴著于世,岂非所托不得其人故也?可不惜哉!
盖史者,所以明夫治天下之道也。故为之者,亦必天下之材,然后其任可得而称也。岂可忽哉!岂可忽哉!
(取材于曾巩《南齐书目录序》)
注释:【1】慝:邪恶,罪恶。 【2】迁:司马迁。【3】缋:通“绘”。
译文:
《南齐书》,南朝梁代萧子显编撰。臣下我等人因奉命校勘订正本书的错误,就为本书篇目作序文说:
要把前代的是非得失和兴亡治乱的原由作为法式与鉴戒,就一定要找到那种能够托付的执笔人,然后才能够传播久远。这是撰修史书的原因啊!然而那种所该托付的执笔人却没择取到合适的人选,就会有的失掉那原本的意图,有的窜乱那史实,有的剖析事理不通达,有的遣词不当。所以,即使有突出的功业、美好的德行、异乎寻常的治迹,也会幽暗而不显明,闭结而不扬布,可那些凶顽至极、狂险猥琐、奸邪凶恶的形迹,却能侥幸掩盖住啊!
古代所说的良史,他的识见一定足够用来综括万事的道理,他的记史思想一定足够用来适合天下的行用,他的才智一定足够用来通晓很难领悟的意旨,他的文辞一定足够用来阐发很难显露的情状。达到这样的标准以后,他的能力就能够与“良史”相称了。
凭什么知道良史是这样呢?从前,唐尧、虞舜拥有如神之明的心性,具有深奥玄妙的德行,使得跟随的人不能觉察到,觉察到的人也不能称赞他,(可是人们)把这作为治理天下的根本。所传布的号令,所设置的法规制度,那言辞极其简略,体式极其周备,(人们)把这作为治理天下的措施。而撰著《尧典》与《舜典》的人,推布并宣明这些,所记述的,哪里仅仅是尧、舜的治迹啊?他们深切微妙的用意也一道传达出来。细小和重大的、精微与梗概的,没有不穷尽的;本源和末端、先行和后续,没有不明晰的。让诵读他们的言论的人,就像自己出现在当时一样;研求它的意旨的人,就像接触到所记述的本人一样。这难道还称不上是识见足够用来综括万事的道理,思想足够用来适合天下的行用,才智足够用来通晓很难领悟的意旨,文辞足够用来阐发很难显露的情状吗?正当尧、舜的时候,哪里只是分掌政务的人都是天下的英士呢?恐怕执持竹简、操握笔管而跟随左右的人,也都是圣人的门徒啊。
从夏、商、周三代以后撰写史书的人,像司马迁这样的文才,也不能不称得上是俊逸英伟、出类拔萃的奇才、非同寻常的杰士了。但是,只能认为他是识见尚未能足够用来综括万事的原理,思想尚未能足够用来适合天下的行用,才智尚未能足够用来通晓很难领悟的意旨,文辞尚未能足够用来阐发很难显露的情状,为什么呢?因为圣贤的高妙思致,司马迁原本还不能够纯正地表达出他的情志并显现给后世啊,所以,就不能进入到良史行列中。司马迁的得失尚且是这样,何况其他人呢?
就萧子显于他的这部史书而言,喜好自己愿意怎样写就怎样写,他更动窜改、截断拆开、斧凿雕琢、增饰文采的变动手法更多,因而他的文笔就越低下。难道那才质原本就不可以勉强而拥有吧?好几朝的史书已经是这样,所以那事迹模糊不清,尽管存在随顺时世去成就功业威名的君主、共同联合谋议的臣僚,却没有显赫地能耸动起天下的视听、在天下人口中传播的人物啊。而一时间偷安、争夺、倾轧、陷害、背弃礼法、违背道义的人,也侥幸没有明白地显露在世人面前,难道不是所托付的人没选择合适的缘故吗?能不痛惜嘛!
史书是用来宣明治理天下的原则与方法的。所以,修撰它的人,也一定是天下一流的才士,然后他的才能就可以与良史相称了。这哪能忽略呢!这哪能忽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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