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洵闻之,楚人高令尹子文①之行,日:“三以为令尹而不喜,三夺其今尹而不怒。”其为令尹也,楚人为之喜:而其去令尹也,楚人为之怒。己不期为令尹,而令尹自至。夫今尹子文岂独恶夫富贵哉?知其不可以求得,而安其自得,是以喜怒不及其心,而人为之嚣嚣。嗟夫!岂亦不足以见己大而人小邪?脱然为弃于人,而不知弃之为悲:纷然为取于人,而不知取之为乐。
昔者,明公②之初自奋于南海之滨,而为天下之名卿。当其盛时,激昂慷慨,论得失,定可否,左摩西羌,右揣契丹,奉使千里,弹压强悍不屈之虏,其辩如决河流而东注诸海,名声四溢于中原而磅礴于戎狄之国,可谓至盛矣!及至中废而为海滨之匹夫,盖其间十有余年,明公无求于人,而人亦无求于明公者。其后.适会南蛮纵横放肆,而莫之或救。明公乃起于民伍之中,折尺篝而笞之,不旋踵而南方义安。夫明公岂有求而为之哉?适会事变以成大功,功成而爵禄至。明公之于进退之事,盖亦绰绰乎有余裕矣。
悲夫!世俗之人纷纷于富贵之间.而不知自止!达者安于逸乐,而习为高岸之节,硕视四海饥寒穷困之士,莫不颦蹙呕哕而不乐。穷者藜藿不饱布褐不暖习为贫贱之所摧折仰望贵人之辉光则为之颠倒而失措。此二人者,皆不可与语于轻富贵而安贫贱。何者?彼不知贫富贵贱之正味也。惟天下之习于富贵之荣而狃于贫贱之辱者,而后可与语此。
洵,西蜀之匹夫,尝有志于当世,因循不遇,遂至于老。然其尝所欲见者,天下之士,盖有五六人。五六人者.已略见矣:而独明公之未尝见.每以为恨。今明公来朝,而洵适在此,是以不得不见。
伏惟加察,幸甚!
(选自苏洵《嘉佑集》,有删改)
【注】①令尹子文:令尹,春秋时期楚国官名,位同国相。子文,姓斗,名谷於菟,字子文。楚国内乱,子文自毁其家,以纾国难。三次被免去相位,毫无愠色。②明公:对于有名望、有地位的人的尊称,此处指余靖,时仃青州知州。
【参考译文】
我听说,楚国人认为令尹子文的行为高尚,说:“三次任命他为令尹却不高兴,三次剥夺他令尹的职位却不愤怒。”他做令尹,楚国人替他高兴;而他不做令尹,楚人替他愤怒。我没期望做令尹,但令尹这个官位自己来了。那令尹子文难道只是厌恶富贵吗?知道它不可以求得,但安其所得,因此喜怒不触及到他内心,而别人却因此喧哗讨论。啊!难道这也不足够来看出自己的大度,而别人的小气吗?超脱的样子,被人抛弃,而不知道抛弃他是悲哀的事,忙乱的样子,被别人任用,却不知道任用是乐事。
以前,明公您刚开始振起于南海之滨,成为天下的名臣。正当得意之时,激昂慷慨,讨论得失,判定对错,左边揣摩西羌,右边揣摩契丹,奉命出使千里之外的地方,打压强悍不屈服的外敌,你的辩才好像是决口的河流向东注入大海,名声在中原四溢,在戎狄等蛮夷中也显出磅礴气势,可说是最为兴盛。等到中间被罢黜成为海滨的平民百姓,大概这中间有十多年,您对人无所求,而别人对您也无所求。那以后,恰逢南方少数民族肆意放纵作乱,却没有人能够去解救这危难。您于是在百姓的队伍中奋起,鞭笞他们,不多时间南方安定。您难道是有所求而做这事吗?恰好遇到重大事件而成就大的功业,功业成,爵禄自然到了。您对于出仕退隐之事,大概也是绰绰有余啊。
可悲啊!世俗的人在功名利禄之间忙碌追求,却不知道自行停止。得志的人,安于享乐,习惯做高高在上的样子,回头看四海之内忍受饥寒、走投无路之人,没有不皱眉皱额呕吐不高兴的。处境困难的人吃粗劣的汤羹却不饱,穿粗布衣服却不暖,习惯被贫贱的处境摧残折磨,仰望贵人的光辉则神魂颠倒惊慌失措。这两种人都不可以对他们说轻视富贵安于贫贱的事。为什么呢?他们不知道贫富贵贱的本质含义。只有天下那些习惯于富贵的荣耀,而且习惯于贫贱的耻辱的人,然才可以与他们谈论此类话题。我是四川西部的平民百姓,曾有志于当世,拖延时光未曾有所作为,便到了老年。然而我曾经渴望拜会的人,普天之下,大概五六人而已。那五六个人,我大都已见过,可是唯独不曾见过阁下您,常常认为是遗憾。如今您回来朝中,而我又在这里,因此不得不见您。
俯伏思量盼望您的回音,我将不胜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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