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韩非作《说难》,而死于说难,盖谏说之难,自古以然。至于知其所欲说,迎而拒之,然卒至于言听而计从者,又为难而可喜者也。
秦穆公执晋侯,晋阴饴甥往会盟,其为晋游说无可疑者。秦伯曰:“晋国和乎?,,对曰:“不和。小人曰必报仇,君子曰必报德。秦伯曰:“国谓君何?”曰:“小人谓之不免,君子以为必归;以德为怨,秦不其 然。,’秦遂归晋侯。
秦伐赵,赵求救于齐,齐欲长安君为质。太后不肯,曰:“复言者,老妇必唾其面。,’左师触龙愿见,后盛气而揖之入,知其必用此事来也。左师徐坐,问后体所苦,继乞以少子补黑衣之缺。后曰:“丈夫亦爱怜少子乎?”曰:“甚于妇人。”然后及其女燕后乃极论赵王三世之子孙无功而为侯者祸及其身后既寤则言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于是后曰:“恣君之所使。”长安君遂出质。
范雎见疏于秦,蔡泽入秦,使人宣言感怒雎,曰:“燕客蔡泽,天下辩士也。彼一见秦王,必夺君位。,’ 雎曰:“百家之说,吾既知之,众口之辩,事皆摧之,是恶能夺我位乎?”使人召泽,谓之曰:“子宣言欲代我相,有之乎?”对曰:“然。,’即引商君、吴起、大夫种之事。雎知泽欲困己以说,谬曰:“杀身成名,何为不可?,,泽以身名俱全之说诱之,极之以闳夭、周公之忠圣。今秦王不倍功臣,不若秦孝公、楚越王,雎之功不若三子,劝其归相印以让贤。雎竦然失其宿怒,忘其故辩,敬受命,延入为上客。卒之代为奏相 者泽也。
秦始皇迁其母,下令曰:“敢以太后事谏者杀之。,’死者二十七人矣。茅焦请谏,王召镬将烹之。焦数以桀、纣狂悖之行,言未绝口,王母子如初。
吕甥之言出于义,左师之计伸于爱,蔡泽之说激于理,若茅焦者真所谓剧虎牙者矣。范雎亲困穰侯而夺其位,何遽不如泽哉丨彼此一时也。
节选自《容斋随笔》
译文:
韩非写了《说难》,却死于因劝谏所招致的灾难,大概劝谏之难,自古以来就如此。至于为国君的知道了臣下所要劝谏的内容。虽然接见了来劝谏的臣子,而又拒绝接受他的意见,然而最终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这又是很困难且可喜可贺的事了,秦穆公俘获了晋惠公,晋国的阴饴甥前往秦国参加会盟,他将替晋国游说是毫无疑问的。秦穆公问道:“晋国和睦吗?”阴饴甥回答说:“不和睦。小人说一定要报仇,君子说一定报答恩德。”秦穆公又说:“你们国家认为你们君主(指晋惠公)的命运如何?”阴饴甥回答说:“小人认为他不会被免除刑罚,君子则认为一定会止晋惠公回晋国去,以德报怨,秦国一定不会这样做的。”泰国终于让晋惠公回了国。
秦国攻打赵国,赵国向齐国求救,齐国提山要以赵太后的小儿子长安君作为人质,赵太后不肯,说:“谁敢再说以长安君作人质的事,我老妇一定要向他脸上吐唾沫。”左师触龙想拜见太后,太后气呼呼地请他进来,知道他必定是为长安君作人质的事而来的。左师慢慢坐下,先问太后身体如何,接着请求太后恩准让他的小儿子当个宫廷的黑衣卫十。太后说:“男子汉也爱怜自己的小儿子吗?”左师问答说:“比女人更厉害。”于是就言及太后之女燕后,接着深入探讨赵王三代以来没有功绩而封侯的子子孙孙,灾祸涉及他们自身的情况。太后醒悟,左师随即问道:“长安君凭什么在赵国立身处世?”太后说:“任凭您安排长安君吧。”于是遂将长安君送到齐国作人质。
范雎在秦国逐渐受到疏远,蔡泽到了秦国,派人传话激怒范雎,说:“燕国来的客卿蔡泽是天下的能言善辩之士,他只要一见到秦王,必然要夺去范雎的相位、”范雎说:“百家之学说,我都了解,众人的雄辩,我都挫败过他们,这人又怎么能夺去找的相位呢?”于是派人找来蔡泽,对他说:“您扬言说要取代我为相,有这事吗;’蔡泽问答说:“是这洋,”随即引用商鞅、吴起、大夫种的例子。范雌知道蔡泽要以游说之词难住白己,就故意说:“杀身成名,为什么不可以?”蔡泽以生命、名声都能保全的道理诱导他,以闳夭、周公之忠正圣明为他树立榜样。说观今的秦王不加倍封赏功臣,比不上秦孝公、楚越王,而范雎的功绩也比不上闳夭等人,规劝他把相印归还秦王,把相位让给更为贤明的人。范雎肃然起敬,没有了原先的恼怒,失去了自己昔日的雄辩,恭敬地接受了他的意见,并请蔡泽入室(把他)当作上等宾客。最后取代范雎作宰 相的就是蔡泽。
秦始皇曾将生母放逐出秦都,下令说:”有敢来以太后之事为谏的不赦”。已杀了二十七人。茅焦请求入宫劝谏,秦王让人抬来大锅准备烹杀他。茅焦借夏桀、殷纣狂脖背理这行为来责备秦工,话还没说完,秦王 母子就和好如初了。
吕甥(阴饴甥)之言出于义,左师之言出于爱,蔡泽之说激发于理.至于茅焦真是所谓老虎嘴里拔牙了。范雎亲自使禳侯遭受(免职的)困境,而夺取了他的相位,为什么突然就不如蔡泽了呢?这就叫此一时彼一时 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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