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余向在山居,南邻一姓金氏,隐于掾,爱畜美鸡。一姓蒋氏,隐于商,从燕地归,得一巨鸡。燕地种原巨,而此巨特甚。足高尺许,粗毛厉嘴,行迟迟,有野鹳状,婆娑可人。群鸡见之,辄避去。独掾隐家一鸡,纵步饮啄如常,玉羽金冠,娟然更又可人。然其体状,较之巨鸡,止可五之一。巨鸡遇之,侮其小,随意加啄。美鸡体状虽小,气不肯下,便跃然起斗。巨鸡张翅雄视,时欲即下;美鸡惟凝意抵防,不敢轻发。于是各张武勇,且前且后,两两相持,每费余刻。巨鸡或逞雄一下,美鸡自分不能当,即乘来势,从匿巨鸡胯下,避其冲甚巧。巨鸡一时不知美鸡置身何所,美鸡从巨鸡尾后腾起,乘其不意,亦得一加于巨鸡。巨鸡才一受毒,便怒张扑来,美鸡巧不及避,乃大受荼毒。
余自初观斗至此,大抵见美鸡或得一捷,则大生欢喜,且睁睁盼美鸡或再捷而卒不可得,而亦终不想及为之所,美鸡将不堪。
余正在烦恼间,有童子从东来,停足凝眸,既而抱不平,乃手搏巨鸡,容美鸡恣意数啄,复大挥巨鸡几掌。巨鸡失势遁去,美鸡乘势蹑其后,直抵其家。须臾,巨鸡复还追美鸡至斗所,童子仍前如是,如是再四。适两书生过,见童子谆谆用意为此,乃笑曰:“我未见人而乃与畜类相搏以为事也。”童子曰:“较之读书带乌纱与豪家横族共搏小民,不犹愈耶?”两书生愧去。
余久病,未尝出里许,世间锄强扶弱豪行快举,了不得见;见此以为奇,逢人便说。说而人笑余亦笑,人不笑余亦笑,笑而跳,竟以此了一日也。
译文:
我以前在山里居住,南边的一个邻居姓金,他低调地做一个官署属员,喜欢畜养美鸡。另一个姓蒋,低调地做一个商人,他从燕地一带回来,得到一只巨鸡。燕地一带的鸡品种本来就大,而这一只特别大。足足有一尺多高,羽毛粗壮,嘴巴尖利,行动从容不迫,像一只野鹳一样,姿态舒展,惹人喜爱。其它鸡见到它,总会躲得远远的。唯独低调做官吏家的一只鸡,仍然像平常一样散步喝水啄食,它有玉石光泽的羽毛,金光闪闪的鸡冠,显得更加美丽可爱。然而它的体型,与巨鸡相比,只有巨鸡的五分之一。巨鸡遇到它,欺负它小,毫不顾忌地去啄咬。美鸡体型虽然小,气势上却不肯甘拜下风,便跳起来和巨鸡打斗。巨鸡张开翅膀,虎视眈眈,随时都要攻击;美鸡只好凝神防守,不敢轻意进攻。在这种情况下两只鸡于是各自表现出自己的勇敢,一会儿前一会儿后,两两相持不下,每每长达一刻多钟。巨鸡有时候逞雄一搏,美鸡自料不能抵挡,就趁着来势,钻到巨鸡的胯下,常灵巧地躲避了对方的攻击。巨鸡一时间不知道美鸡躲在哪里,美鸡于是从巨鸡尾巴后面跳起来。趁它不注意,也能够对巨鸡攻击一次。巨鸡吃了一次亏,便怒气冲冲地扑过来,美鸡恰巧来不及躲避,便饱受残害。
我从开始看两鸡相斗到现在,大致看见美鸡有时能够打赢一次,就会非常高兴,然后眼睁睁期盼美鸡或许能再赢一次却一直到最后也不能实现,而我也始终不想介入它们的打斗安排些什么,(如果这样下去)美鸠恐怕将不行了。
我正在烦恼的时候,有一个小孩从东边来了,停下脚步专注地看着。接着为美鸡打抱不平,于是就用手捉住巨鸡,让美鸡肆意啄它,又用力打了巨鸡J下。巨鸡见局势不利就逃跑了,美鸡乘势跟在它后面追赶,一直追到巨鸡的家。过了一会儿,巨鸡又追美鸡到打斗的地方,小孩依然像刚才一样又做了一遍,像这样叉进行了四次。这时恰好有两个书生路过,看见小孩反复不倦地这样做,就笑着说:“我从未见过有人竟然把动物打架当回事的。”小孩说:“跟读书做官的人帮有权有势的人家一起欺负平民百姓相比,我这不是好很多么?”两个书生羞愧地离开了。
我生病很久,未曾离开冢附近,世间锄强扶弱之类的豪杰行为,都没能看到;所以见到这个事情就觉得很新鲜,见人就跟人家说。说了人家笑,我也笑;人家不笑,我也笑。边说边笑,边笑边跳,最终一整天就这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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