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清霜冻太空,更无半点荻花风。
天开云雾东南碧,日射波涛上下红。
千载英雄鸿去外,六朝形胜雪晴中。
携瓶自汲江心水,要试煎茶第一功。
这是一首伤时感怀的诗,也是一首气象不凡的山水诗。长江在江苏扬州以下这一段称扬子江,因附近有扬子津、扬子县而得名。杨万里在宋孝宗淳熙十六年(1189),被命为金国贺正旦使的接应使,在渡江北上之时写下了这首诗。原诗共两首,这是其中的第一首。此诗写景壮丽,寄慨深远,是诚斋七律的名篇。
开头两联从不同角度展现雪霁的长江之晨壮丽雄阔的风貌。首联写清冷的霜花凝冻天空,江边的荻丛宁静伫立。这里,“只有”、“更无”、“半点”都是口语,两句诗犹如讲话一样脱口而出,平易自然,然而它的底蕴是丰富的。首先点明时令: 时值严冬,与颈联的“雪晴”前后呼应。其次,渲染了长江清晨的宁静。荻是一种与芦苇类似的水边植物,秋日开花,冬日枯萎。芦、荻茎细叶长,见风易动,因此古人常以此来表现风。诚斋却别出心裁,用冬日残留的荻花来表现无风,清晨长江的波敛涛息、风平浪静就不言自明了。还有,涂抹出这幅长江雪霁图素白的底色。上句写霜凝结在天空,实际上霜并不会在空中冻结,而只凝华于地面或物体表面,所以,空中之“霜”其实即颔联所写的 “雾”,真正的霜则是江滩、荻花等物上无所不在的。先看诗的下面两联,则可知,此时的霜实与雪融混在一起,加上弥漫的大雾,共同装饰着一个白茫茫的世界。茫茫晨雾犹如一道帷幕笼罩着长江,使人不识长江真面目。于是在颔联中诗人猛然拉开这道帷幕,万里长江立时呈现出它的雄姿: 云雾逐渐消散,青天与碧水互相映照; 旭日升起,光芒四射,万里江山红装素裹,滔滔长江沐浴在朝晖之中。这一联对偶工整,境界阔大,色彩鲜明,格调雄浑,极好地展现了长江日出之际雄伟壮丽的景象。读至此,我们方知,首联极写周围环境之静,乃为颔联描绘大自然之动作了反衬; 而首联的大块素白,恰给颔联色彩的大笔挥洒作了充分的垫铺。这一动一静的对比,一淡一浓的反差,颇有些象电影镜头,具有丹青不能至的艺术效果,显示了诚斋写景特有的艺术功力。
面对如此雄伟壮丽的长江胜景,诗人不禁俯仰今古,思绪万千。“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扬子江畔的建康(今南京),曾是吴、东晋、宋、齐、梁、陈六朝故都。在中国分裂、南北对峙的历史阶段中,长江边的古战场上,发生过多少次激烈的战斗,留下了多少英雄辉煌的业绩! 而今长江依旧东流,而那些在它的身边曾创造无数不朽功业的千载英雄却已如飞鸿远逝,杳无踪影,在这六朝故地,只留下江山胜迹,使人无限感慨。这一联从表面看,只是一般的触景生情,吊古伤今,其实诗人感慨的内涵是极其深沉的。他一生力主抗金,时刻不忘恢复中原,而南宋小朝廷却苟安江南一隅,向金割地称侄,屈膝求和,更何况此时诗人身为金国贺正旦使的接应使,将接待迎送骄横傲慢的金使,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诗人内心的忧愤、屈辱与沉痛是可想而知的。他在同期所作的《初入淮河四绝句》的第一首反映自己心情说: “人到淮河意不佳”,同诗第二首又歌颂了南宋初年“宣国威” 的抗金名将 “刘、岳、张、韩”,这就使得这一联中诗人对千载英雄的怀念,对六朝形胜的感伤有了现实的内容。
前人评论杨诚斋诗,曾指出其于结尾处常喜用出人意外之语,此诗亦然。尾联言携瓶汲江心之水煎茶,虽则切题,但与颔联景的气象宏阔与颈联情的深沉忧愤似不甚相符,以至被人视为败笔。清代大评论家纪昀颇有眼力,他在评论此诗结句时指出其“用意颇深” (《瀛奎律髓刊误》)。但他将诗人的深心归结为人生短暂、及时逍遥,却是对这位诗人的极大误解。诗人此行,写了一系列感伤时事的诗篇,后人曾以“试读渡淮诸健句,何曾一饭忘金堤”来高度评价这类诗。这首诗的思想感情应与此一致。那么究竟什么是诗人的深心呢?原来,矗立在扬子江畔的金山,顶上有一座吞海亭,据载,当时“每北使来聘,例追至此亭烹茶”。渡江北上的诗人,回首遥望金山,国耻己辱,齐聚心头,不禁悲愤满腔。这两句貌似平庸的诗里,包含着诗人的多少血泪!
作为一首感怀诗,诗人从广阔浩瀚的长江起兴,用委婉含蓄的语言,借古讽今,抒发了他对抗金英雄的缅怀之情,对南宋小朝廷的苟且求安、国势的萎靡危弱表示了不满与忧虑。作为一首山水诗,诗人以雄词健笔,浓墨重彩,描绘了一幅气势磅礴的长江日出图。云开雾散,碧波滔滔,红日喷薄,漫江辉映。长江,中华的动脉,民族的母亲,在你的怀抱里,忧国忧民的诗人怎能不心事浩茫! 这就是诗人写景的用意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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