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在岐山西北七八里,庙后百步许,有泉依山,涌冽异常,国史所谓“润德泉”——世乱则竭者也
吾今那复梦周公? 尚喜秋来过故宫。
翠凤旧依山硉兀, 清泉长与世穷通。
至今游客伤离黍, 故国诸生泳雨濛。
牛酒不来乌鸟散, 白杨无数暮号风。
〔润德泉〕林子敬《湘山野录》:“宋太宗雍熙二年(985),凤翔奏:岐山县周公庙有泉涌出。相传时平则流,时乱则竭。至大中年(859)复流,赐号润德泉,后又涸。今其泉复涌,澄甘莹洁。太宗嘉之。” 〔故宫〕周公曾祖“古公亶父”因受戎狄威胁,从豳(bin)(陕西旬邑)迁居于岐山之下的“周原”(陕西岐山),建邑为“周”,定国号为“周”。这里的故宫,当指西周建邑的故地。〔硉(lu)兀〕岩石突兀的样子。
这首诗写于英宗治平元年(1064)秋。其时,苏轼在陕西凤翔判官任。初诵全诗,觉得是一首游旧地、瞻故迹、怀古人的记游诗。而联系写作背景,乃洞察出诗中无不寄寓着作者改革弊政的主张。
首句“吾今那复梦周公”,开门见山地梦起了周公。周公,是周武王的弟弟。他不但辅佐武王建立了西周的典章制度,奠定了西周政权,而且武王死后,即位的成王因年幼而由叔父周公摄政。于是西周一些心怀叵测的诸侯勾结东方商的旧属国,起兵叛周。面对兵乱战祸,周公没有屈服妥协,而是以武东征。三年征战,平定了东方,终使西周国力空前强大。苏轼这里的梦周公,实际上是仰慕他的以武强国良策,更是借以批评宋王朝一味贿赂辽、夏的不当,寄寓了抗战用武的主张。这与苏洵在《六国论》中所阐述的主张是一致的。“尚喜秋来过故宫”,说的是周公的曾祖“古公亶父”为避戎狄威胁,从豳迁到岐山之下建邑为周的史实。此次搬迁,为后来周朝的兴盛,写下了光辉的一页。当年的“故宫”,虽已不复存在,可他们的创业史和创业故地仍然存在。诗人来此一游,不能不感到欣喜,而宋代的当权者留给后人的又是什么呢? “翠凤旧依山硉兀”一句中的“翠凤”,是吉祥的象征。传说周文王(周公之父)元年,有凤集于岐山(《竹书纪年》)。周文王曾被商朝统辖,但早有灭商之意,他敢于抗争,敢于第一个在商的统辖下独自称王。至今,在高高的山石上,翠凤聚集的传说仍然成为人们的美谈,而宋代的当权者敢不敢和外侮者进行抗争?能给后人留下什么样的美谈呢? 第四句中“清泉长与世穷通”,说的是泉水与世态密切相关。《名胜志》记载,周公庙泉水出,必然“时泰岁丰”。苏轼(1064)游周公庙时,不但泉水出,而且“涌冽异常”。然而,宋朝不但看不出“时泰岁丰”的景象,而且内忧外患日益加剧。这种危局,并未因为周公泉的涌出而减弱。怪谁呢?怪泉水失灵?否。只能怪当政者。怎么办? 唯有改革弊端。前四句全是写古,可字字句句均有言外之意,弦外之音;字字句句均与当世有关,与改革有连。诗人的一颗忧国忧民之心和改革主张,在他的诗作中得到了映现,却又含而不露,这种技巧使人折服。
当然,周朝的历史也有它耻辱的一页。公元前771年,西戎攻占西周的都城镐京,杀死幽王而西周亡。周平王东迁洛阳而东周始。然而,在迁徙时,周大夫路过镐京,目睹故宫长满了离离禾黍(“离离”,整齐貌),因而写下了《黍离》诗,此诗成为《诗经·王风》中的名篇,它的首句就是“彼黍离离”。后来,人们用黍离表示对国家昔盛今衰的痛惜伤感之情。苏轼在第五句“至今游客伤离黍”句中,正是运用这个典故抒发了游客(包括诗人在内)为宋朝的日益衰败而痛心的感情,更希望改革弊端的及时雨能够普降大地,为世人传咏。七、八两句,作者已把笔触收到了周公庙上来。当今的周公庙已无牛酒可以祭奉,暗示着宋代的财力枯竭,那些无祭品可享的乌鸦,只有远走高飞了。伴随着周公庙的是什么呢?是“白杨无数暮号风”。多么令人凄凉、多么叫人悲怆的情景呵! 诗人在尾联中留下了这两句让人深思的诗句,寓意深刻。作为朝廷的命官,能够抓住一切时机表达他的政治主张,是难能可贵的。当然,诗歌毕竟不同于上书,它要以诗的艺术去巧妙地言志。诗人言志时,正是运用典故,含蓄地借古喻今,因而是一首内容形式较为完美的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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