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妃初出汉宫时, 泪湿春风鬓脚垂。
低徊顾影无颜色, 尚得君王不自持。
归来却怪丹青手, 入眼平生几曾有?
意态由来画不成, 当时枉杀毛延寿。
一去心知更不归, 可怜着尽汉宫衣。
寄声欲问塞南事, 只有年年鸿雁飞。
家人万里传消息, 好在毡城莫相忆。
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
作者在这首写昭君远嫁匈奴历史故事的诗歌中,自出机杼,别出新意,一反传统的观念和认识,赋予昭君故事以新意,同时寄寓着诗人内心深处怀才不遇,抱负难以施展,郁郁不得志的感慨。
这首诗可分为两层意思。由首句至“枉杀毛延寿”为第一层,以下为第二层。在前半首中,诗人用侧面烘托的手法,刻画昭君艳绝后宫的美色,君王为之动心难以自持的情景。诗人把视点专注在昭君的意态美上,鬓发低垂,泪花满面,低首徘徊,顾影自怜,面容愁惨,黯然神伤,虽不见正面娇媚之容貌,但却格外传神地把一个光艳照人、愁绪满怀而又楚楚动人的少女形象画出来。更从元帝看得心摇目荡、不能自持的角度衬托昭君容冠后宫之美色。《后汉书·南匈奴传》载:“昭君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影裴回,竦动左右,帝见大惊,意欲留之,而难于失信。”王安石即本于此。元帝不胜恼怒,责怪画师,并处以死罪。按史书记载和传说,因昭君不肯贿赂画师,画师故意为之,使昭君不得见幸于帝。但王安石在这首诗里,一反传统的说法,认为“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不仅替毛延寿鸣不平,而且意在讽刺汉元帝的荒淫好色与狠戾。后半首是从昭君的角度写,突出她在塞北对家乡故土的思念,引出“人生失意无南北”的意思。先写昭君对故土的留恋之情:汉朝的宫衣穿到此时为止,再也不得复穿了;住在塞北荒凉的毡包内,要想捎个口信问问中原故土的情况,只有望着那鸿雁年年南飞了。留恋故土之情溢于言表,感人泪下。诗人并没有沉浸在悲凄的感情中,以洞明世事的观察力,写出了人生的真谛:“人生失意无南北。”所谓伴君如伴虎,诗人以得宠的阿娇被打入冷宫为例,模拟昭君家人的口吻带信给她,劝她安心于毡城,不必悲戚,汉家的君王是无情的,即使留在汉宫也未必就能得意。留在毡城,未必失意。咏昭君之诗,在王安石之前有多篇,多是持旧的看法,认为昭君远嫁胡人是大不幸的,哀叹红颜薄命,“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杜甫),但王安石这首诗别具一格,翻出新意,他认为昭君婚姻的幸与不幸、得意与失意,不在远嫁匈奴还是做汉家妃子,而是在于夫妻是否真正相知。这一点,在他的另一首《明妃曲》中写得很深刻,他写道:“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一扫过去之陈见。
“人生失意无南北”一句,寄寓着诗人的慨叹。这首诗写于嘉祐四年,此前近二十年的时间,王安石一直在外地任职,虽然他一直着意于改革,也小有成绩;但也一直受到守旧顽固派的反对,阻力很大,困难重重。嘉祐三年,他上万言书给仁宗皇帝,未被理睬,这对王安石来说自然是失意的事,他在本诗中用“失意”这个词,不能不揉进了他此时此地的心态。诗中所写昭君的哀怨,也象征着诗人对仁宗皇帝不能识贤用贤的哀怨之情,深为不能实现自己报效帝王和国家的抱负而遗憾。此诗立意的深刻性进步性都远在其它咏昭君诗篇之上。
叙事、描写、议论相结合,在叙事中描写了昭君美丽的形象,在叙事中又翻出新议,其中“枉杀毛延寿”,敢于翻历史的旧案。在叙述塞北荒凉、渲染昭君孤寂忧伤感情时,发出精警的议论:“人生失意无南北。”宋人写诗多议论,王安石在这首诗中的议论带有情韵,在叙事描写中加入议论,融情入理,成为诗中不可缺少的有机组成部分,而且深化了主题思想。在叙事描写中采用对比手法,极写其塞外孤单,殷殷思念中原故土的情状,愈写其远离忧伤,愈显其情理之深挚动人,有助于表现王安石刚劲峭拔的风格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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